客厅里开着电视,糖糖和小谷坐在地毯上玩拼图,阿黄对小煤球十分感兴趣。
成年人们坐在沙发上包饺子,何御的手法又快又好,这是他当初从袁雨的记忆里学到的。
客厅里热闹着,何御和洛九音缩进厨房里下饺子。隔着一道门,所有的喧嚷就都远去了。耳边只有灶火滚水的声音,还有另一个人的呼吸和心跳。
下饺子的是何御,洛九音从头到尾都不能沾手,哪怕是在拌馅揉面的时候。不然等到饺子下锅,虽然不至于炸锅,但到时候饺子恐怕就要变成肉糜面片汤了。
何御等着饺子汤滚过三遍、饺子浮起,先盛了一个给洛九音。
“尝尝?”
他吃过许多次糖醋排骨,但洛九音还从没尝过他做的饭,以前最多只煮过牛奶。
洛九音就着他的手咬了一口,眼睛弯起来:“好吃。”
窗外的雪在下,鞭炮在响,烟花在盛开,电视里在唱歌,客厅里在欢笑,锅里的饺子在咕嘟,烟火气弥漫了满厨房,就好像一个瞬间可以变成永远。
天黑就这样黑了。
把孙婆婆、吴大姐和小谷送回家后,两个人踩着街道上的雪回家。
洛九音坐到床边:“阿御。”
“怎么了?”何御准备坐起来。
洛九音轻轻按住他的肩膀,眼睛里闪着似温柔似悲伤的光:“我找到你最后一片魂魄在哪里了。”
何御的脸色变了,他想开口说什么,但洛九音的手按在他肩上,他就动不了,也说不出话。
洛九音拉着他的手按在自己心口:“你的魂魄,在这里。”
一点像月色一样轻柔的光从他心口浮出来。
那是何御的魂魄,落在最重要人的心里。
月色一样的碎片融进何御的魂魄。
洛九音把自己的小银锁摘下来挂到何御脖子上。
破碎的魂魄终于痊愈了。
洛九音伸手摘下何御的青铜面具,深深的给了他一个吻。
他要取回罔山之主的命,然后回到罔山,去赴一场他早该赴的死约。
何御一直没有对别的地方有感应,是因为洛九音一直在他身边。他在恢复记忆后就猜到了自己最后一片魂魄落在哪里,可是他也怕。罔山需要一个灵,罔山的鬼主们都在等待,他们之所以愿意留在七分协会待命,是因为洛九音对他们许下一个承诺。
那个承诺是什么呢?何御怕魂归之日就是失散之时。
他不知道自己这么做是对是错,他只是,放不开手。
洛九音猜到了,是在那次何御生气之后。
何御不会因为洛九音想要帮他找回魂魄碎片而生气。他生气,是因为他知道洛九音花费的时间是在做无用功,是因为他太珍惜这强留下的时间,是因为他害怕。
何御感觉到有什么东西被从自己身上挪开了,像一层过于厚重的阴影、一座过于沉重的大山。
洛九音点了一下小银锁。
一滴鬼泪忽然从何御的掌心浮起。
何御在这个世界没有命,他用的是罔山之主的命。来自世外的灵魂,假如无法在这个世界取得一个命,也将无法在这个世界活。
鬼泪轻盈地漂浮着,这是袁雨解脱时落下的泪。
玩偶店门前,关绮烟送的风铃轻轻摇动。
何御看到了水与云之间生长的魔豆、看到了矿洞中暖黄色的矿灯、看到了红尘碗中的酒、看到了落在他肩上的麦穗花……
他曾在这个世界带给过他们的希望与解脱,这希望与解脱,予以了何御在这个世界生活的凭证,给了他一个最温柔、最安稳的命数。
可是何御看上去却那么的难过。
他挣开压制,拼命抓住洛九音的手腕:“不要走。”
“对不起。”
洛九音轻轻解开他的手,触碰他的脸颊。
“别哭。”
何御说不出话,他拼命看着洛九音的背影。
你骗我。
我们已经赤绳系定,你说我们白首永偕。
不要走。
九层阴井太冷了,也太疼了,罔山积累的所有孽煞,比在严冬雪下埋过的刀还要冷,还要利。罔山有着世间最浓重的痛苦与绝望,九层阴井,十六种死亡,没有体会过罔山的灵魂,没有资格取得罔山之主的命。
何御跳过一次,他知道那些孽煞剐在身上是什么滋味。
如果是刚刚诞生的洛九音,无心亦无情、五感具不寻常,九层阴井,对他来说也与其他地方没什么不同。
可是他已经教洛九音学会了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