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一章谜底
沐阳公主目含深意地看着眼前的年轻单于:“我的意思已经很明白了,单于要用配方换人乃是与大郑的既有约定,我自是不会反对。从始至终,我反对的是单于的冒失鲁莽,你这般行事毫无章法,若再次被大郑擒住,岂不是陷我贵霜于极度被动之地?”
“那你有什麽好主意了?”狐鹿姑明白面前的女子心机深沉,这回可真是虚心讨教。
“我自会通过我的渠道向大郑朝廷传递消息,约好如何履约,在何处交人,一应事务单于尽可以放心。您只需记住一点,单于切不可离开王庭。所谓‘主少国疑’,先单于虽只有您这一个儿子,可您别忘记了,您那几位叔叔可都不是省心的。”
狐鹿姑虽然明白谢沐阳说的有道理,也是实情,但却依旧忿忿:“做了单于还不如当王子之时自由自在,成天困在这王庭内,哪里也去不了。”忽而又想起了什麽,“我相信你的话,但有一样你必须答应我,若大郑答应放人,我定要亲往。”
谢沐阳想了一会,点点头:“我可以答应单于,但单于也应该好好想想,真见到井子良,单于当如何向他交代护灵使队遇袭一事?”
这一句话正中靶心,狐鹿姑俊秀白皙的面庞上一阵红一阵白,嘴角不断抽搐着,显然是在压抑着内心的愤懑:“原来你是成心的?当初你要我带精锐射雕者们前去突袭护灵使队时是怎麽说的?你说,精铁冶炼配方只剩最後一部分了,只怕大郑皇帝得到完整的配方後,就要对井飒灭口了。不如乘此机会将他请回贵霜,断其後路,可井飒他……他根本就不在护灵使队里头!”
他越说越恨,然而无论身份还是实力,都无法将愤怒发泄到眼前这个女人身上……“哗啦”一声,桌案上的梅瓶成了他发泄的对象,在地上摔了个粉身碎骨,梅瓶中的花水淌了一地。
“大阏氏……”帐外的两名侍女疾步掀帘进来,关切的眼神在两人身上逡巡着,几名侍卫也在帘口探头探脑。
“无事,你们出去。”沐阳公主一挥手,侍女们低头放下帘子,无声而出。
“看来,我这个堂堂贵霜的单于,在臣民们眼中,不过是个摆设而已。”他一指地上的梅瓶渣子,“就和这梅瓶一样。”
“单于此言差矣。”谢沐阳正色道,“单于也在中原呆了两三年的,难道没听说过‘主少国疑’这句话麽?一国之君身系祖宗社稷,万千百姓之身家性命,责任何等重大,岂能儿戏?待得单于能挑起贵霜国政这千斤重担,谢沐阳自会功成身退。至于单于方才震怒之事,的确是我有意为之。”
“你……”狐鹿姑指着她的鼻子,“你果然是故意的?为什麽?你为什麽要这样做?井飒祖孙好歹也曾护送你一路嫁到贵霜,你怎麽忍心如此害他?”
“自然是为了单于你。”谢沐阳毫不退让,还提高了嗓门,“你和你父亲一样是情痴,你父亲为了阿斯玛一生抑郁,最终壮年早卒。可有一样他比你强,至少他还留下了你这麽一个儿子,使贵霜汗位有继。可你呢?你父汗留下的五名姬妾,包括我在内,从你继位到如今快有两个月了,你进过谁的帐篷?别告诉我,你不能接受收继婚的祖制,我乃中原女子,我都接受了,你能不接受?究竟为的谁,你心里清楚!”
狐鹿姑修长的鼻翼翕动了几下,似是被挑破窗户纸的些许难堪,又有些有话说开的坦然,神情颇有些复杂。末了,他转过身去大步向帐篷口走去,忽又转过身来直视着谢沐阳道:“不管你怎麽说,井飒必须救回贵霜来。这是我,也是你欠他的,至于他能不能原谅我,只能听凭长生天的旨意了!”
“单于放心,我谢沐阳既然答应了,定会办得妥妥当当。”沐阳公主见好就收。
狐鹿姑刚出帐,谢沐阳便听到屏後传来一阵异响,顿时心中一动。她走到帐口,沉声吩咐道:“帐外十丈外戒备,十丈以内不准任何人出入。”
“是!”只听得一阵脚步窸窣与兵器碰撞之声,片刻之後帐外则是一片宁静。
王帐是贵霜王庭内面积最大,气势最辉弘的帐篷,是历代单于处理政务,接见臣子与宗亲的场所,然而却不是起居帐篷。因为狐鹿姑才刚即位,毫无人望,贵霜权柄事实上是由大阏氏谢沐阳执掌的,因而王帐实际上是她自己的办公场所。其摆设也完全是东瓶西镜的中原格局,案後也如中原高官那般摆着一架三开屏的凤穿牡丹大屏风。
“外头安顿好了,你出来吧!”谢沐阳清了清嗓子,冲着那屏风低喝了一句。
屏风後果然转出一个男子的修长身影,赫然一擡头,竟是郑复。
“姑姑也太好说话了,他们父子两个都不是什麽好东西,一个成天跟个阉鸡一般耷拉着,一个竟是个断袖之癖的主儿,若没有姑姑这些年里里外外地替他们撑持着,哪有他们做单于的好日子?如今竟敢对姑姑如此无礼,这厮实在是不知好歹!”改名郑复的谢眺一脸的愤懑。
“唉!”沐阳公主轻叹一声,语意苍凉,“说来也不能怪他。狐鹿姑毕竟年轻,十六七岁的少年郎,却偏偏纳娶我这麽个韶华已逝的寡妇,难免意难平。”
“姑姑!”谢眺更是不平,“这收继婚本是他们贵霜的习俗,代代如此,他又有什麽好委屈的?何况,姑姑又不是善妒之人,他想纳谁又不会拦着。”
“行了行了,不说这个了!”谢沐阳摆摆手,问道,“我让你探听的事打探清楚了麽?”
“清楚了。不就是这几日来王庭门口贩卖胭脂水粉的那些中原贩子透的口风吗?可惜,人都已经跑了,根本没抓住。”谢眺有些悻悻。
谢沐阳冷笑一声:“根本不必去抓,那些必定是大郑皇帝派来散布消息之人,目的就是要看看王庭,不对应该是我们那位年轻的新单于在得知此消息後会如何做?会不会用配方去交换这个井子良?”
想起方才听到的争论,谢眺有些迟疑:“姐姐方才答应了单于,莫非真的要用配方去换人?这明明是大郑皇帝的圈套,为的就是用井子良这麽一枚弃子来交换国之命脉,姐姐真的要由着单于的性子乱来?”
“答应了单于的事,自然要做到。”谢沐阳斩钉截铁地答道,“何况,以单于的性子,这事我根本拦不住,不如做个顺水人情。至于说国之命脉,哼……”她的目光突然变得精光四射,锐利无比,“中原有句俗语——福兮祸所倚,祸兮福所依。交出这配方,就看大郑皇帝会如何对楼兰下手了,是如对肤施一般地劫掠,还是怀柔拉拢?使得他们主动献出于阗之地?届时,西域必然陡生波澜,也是我贵霜的机会。”
谢眺听得如坠五里云雾之中:“听姑姑的话,难道这最後一部分的配方与楼兰国有莫大的关系?姑姑可以告知愚侄麽?此番我向太子请命前往西域探听肤施遭袭後,各国之反应,以备陛下质询。姑姑直言告知,侄也好心中有数,早做筹谋。”
谢沐阳想想也是,咬牙道:“你是我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了,有何不可信的?告诉你也好,那最後一部精铁冶炼配方的确与楼兰有莫大关系。于阗故地盛産一种叫紫云英的矿石,此物乃是精钢炼化出炉前的最後一味配方,且是点铁为钢的关键,缺之不可。之前,于阗国能冶炼出大批精钢剑器,奥妙皆在于此。年前,楼兰大将军伊屠贲统兵十万,一举拿下于阗故地,自然,这事如今便与楼兰相关了。”
“着啊,这下一切都对上了。”谢眺显得十分激动,一拳击于掌心,遂站起身来在案前不停地踱步,“姑姑,我潜入太子宫已有年馀,费尽千辛万苦终于探听到一个重要消息。”
“什麽消息?”一向稳重的谢沐阳也忍不住前倾身子,低声问道。
“其实大郑皇帝手中早就握有一份配方。”谢眺不紧不慢地说道。
“啊?”谢沐阳惊呼,“不可能啊!若他早就有配方,这些年又为什麽如此处心积虑地布局?还要用井子良来交换最後一部分配方?这……这说不通啊!”
“姑姑且听我慢慢道来。”谢眺端过案上的茶杯呷了一口,这才缓缓说道,“之前有传言说楼兰女王临终前将配方交给了大郑皇帝,其实并不尽然。如今听姑姑说来,侄才醒悟,那女人可能已知晓伊屠贲已打下于阗,又怎麽会交出最後一部分配方,给楼兰国惹来灭顶之祸呢?其实,这配方源自前秦吴越故地,当年大郑先皇向西域求取配方不得,便秘密遣人前往西域寻访流亡在外的铸剑师之後,几经周折,终得一古方。这铸剑工艺也需传承有序,而当年贵霜灭了于阗之後,屠城几日,这方子也就在此处缺少了最後一部分。也就是关于紫云英的这一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