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兰瑛心下仍旧对找到妹妹抱有幻想。白落英却已坦然说服自己,接受了“老来丧子”的猜想。殊不知沈星遥与凌无非二人,早就阴差阳错来到了所谓的“瀛洲”岛,并被彻底困在了这里。
因沈星遥落入溪水後出现幻觉,二人便不敢再贸然行动,虽在那之後重回溪边查看水中情形,重新更换路线探索,却仍是因各种各样的突发状况,以及粮草药物的匮乏,不得不退出森林,始终无法到达深处。
就这样过了三日。这天夜里,二人又在海滩前升起篝火。凌无非将捡来的鱼串上树杈,熟练地搭了木架翻烤,一扭头却瞧见沈星遥屈膝坐着,两手交叠膝上,有气无力托着脑袋,盯着火堆发呆,不由关切问道:“饿了?”
沈星遥摇头。
半晌,她忽然把脸埋入膝间,重重叹了口气。凌无非见她心情不佳,本待安慰,却见她像被针扎了似的,忽地弹跳起身。
“你怎麽了?”凌无非吓了一跳,当即起身上前。
沈星遥却飞快跑开:“你别过来。”
凌无非一头雾水。
沈星遥擡起胳膊闻了闻,又十分嫌弃地挪开,指指他道:“你不觉得身上难闻吗?”
凌无非叶惊寒这才低头,看着自己一身褴褛,摇头叹了口气。他并非不喜洁,但沦落到这个地步,实在没有别的选择。
“我不管,我一定要洗澡。”沈星遥踢开拦路的断枝,往林中走去。
凌无非赶忙喊道:“别走错了,东面溪里有水草,西边的才……”
他的话没说完,沈星遥便已退了回来,拉上他便往西面林子里走。
“你这是……”
“不是说好了不能分头行动吗?你在旁边帮我守着。”
“可你不是说你要……”凌无非立刻耳根发烫,“这样……不好吧?”
“有什麽不好的?”沈星遥头也不回道,“天这麽黑,你就算想看也看不清楚。”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就是觉得……”
然而反驳归反驳,不论打不打得过,对于沈星遥的“命令”,凌无非只有唯命是从这一条路。尽管内心别扭,到了溪边,也还是陪着她仔细查看了溪水附近的情形,确认安全後,才背过身去。
夜风吹起,吹得林叶沙沙,四下一片安静,连声虫鸣也无。
凌无非听见身後传来衣衫簌簌落地的声音。
“从入秋到现在,已有两个多月了吧。”凌无非伸出右手,只觉从指尖刮过去的风,夹着入骨的凉意,“当心着凉。”
沈星遥走入浅溪,捧起一抔清水,浇上乱如枯草的发顶:“你还是多担心担心自己吧。别惹得那条老寒腿又发作,我可照顾不了你。”
凌无非闻言,不觉摇头一笑:“是我又多想了。”
“其实有件事,我一直想不明白。”沈星遥抓起脏衣入水,顺手搓洗,“你现在对我的关心,究竟是出于愧疚,还是别的什麽?”
“为何这麽问?”凌无非心头像是被针扎了一下,眉心倏然一蹙。
“当年你曾告诉过我,你所喜欢的是怎样的女子——赤诚,坦率,一往无前。或许过去的我这些都有,可这麽多年下来,百般磨砺,早就已变了。”
沈星遥百般不解,疑惑问道:“我已非你所爱。不论你的记忆还在不在。所以,执着到现在,你追逐的究竟是什麽?”
凌无非闻言,某种纷乱错杂的情绪凝滞了一瞬,忽地嗤笑一声:“可你有没有想过,那个时候你我相识才多久?”
沈星遥疑惑回头,望了一眼他立在月下的背影。身长鹤立,墨发垂肩,虽一身落拓狼狈,仍可窥其风骨,肃然于皎月清辉下。
他话音疲惫:“所谓一见钟情,不过天性使然。不论当初说的如何好听,我也只是个俗人罢了。”
“我听不明白。”
“在这世上,美貌丶才情丶智慧丶武功,任何心性志向,都不稀缺。只是当这其中许多都出现在同一人身上,对命定之人独具吸引。那种感受,谁又说得清楚?”
“从前是我自命不凡,眼高于顶,总觉得自己与旁人不同,向往执迷,或人或事,总要说出个所以然,于颜面上好听罢了。”
“也就是你,初涉江湖,比谁都好骗,我说什麽,都照单全收。”
沈星遥把怀里的衣t裳全都按入水里,浸得透湿,一把扬起。
溪水泼了凌无非满身,他却丝毫不躲,仿佛早已料到她会有此举。
“那日在泰山我就该把你整条胳膊都给折了。”沈星遥狠狠剜了他一眼,低头继续清洗。
凌无非无奈摇头,笑里却满是欣慰。
“听你这个意思,不论我变与不变,都在你心里?”沈星遥嗤笑一声,“你当我经历过那些事,还会信你这些鬼话?”
话中所指,凌无非听得明明白白。
因失去记忆恢复少时心境的自己,的确可以算得上对她不闻不问。
沈星遥还是问出了口:“所以那几个月里,为什麽?”
瞬息风停,老树枝叶也停止了摇晃。
他也开了口:
“因为少时无知,我也把自己说过丶想过的话,都当了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