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年我偷了养父的酒钱被他发现,他抽着皮带边打边骂,还迁怒了我哥,说大贱种赔钱货捡回来个小贱种赔钱货。
我温顺的挨了十几分钟打,听了这话之後莫名不安分了,拿着酒瓶砸他,张口咬他。
他又骂我是个疯子,不要命的烂货。
我原本可以不朝他发疯的,可是他偏偏要说我哥。
我很想让他死。
刚刚怎麽没给他捅死呢?我坐在土坡下头,心里有些懊恼。
天黑了,隔着几个矮小的土坡,爬上树才勉强看见家里的灯。
从前挨打的很多时候,我哥都是挡在我身前的,可是这次我哥不在,他才有机会把我丢出来。
昏昏欲睡中听到我哥拖着沉重的步子朝我走来,我又一次被他带回去。
他背着我,踩着崎岖的路,问。
“你拿他的钱去干什麽了?”
“想给你交学费。”
他脊背僵了僵。
他的身体不算厚实,但是有着少年人罕见的坚韧,这样趴着,我安心的想叹一口气。
我手指不知道落在哪里,不安分的扣了扣,安静片刻後,我眯着眼睛说:“哥,别退学。”
天很黑,连个星星都没有,我哥随身揣着一个快没电的手电筒,一闪一闪的,像是僵尸片里的廉价灯具。
路走到一半,他突然问。
“钱呢?”
“我把它缝在我裤子里面了。”
他停下来脚步,将我放下来:“把钱给我。”
我一点犹豫也没有,将手伸进裤子里把钱掏出来给他,眼里闪着期许:“哥,你会继续上学吧?”
他没应,我就一直追问,最後他勉强应了我。
可是他撒了谎,他退学了。
拿着那个钱去给我交了学费。
我说没关系,宋立,我再去给你偷。
他给了我一巴掌,随即又抱住我,一下一下的拍着说,“宋起,你要走出去,离开这里。”
那年的夏天热的跟今年有一拼。
我出神不过几秒钟的功夫,再回神之後我的眼珠子便像是掉在他身上了,再看不清其他。
宋立长的像个小白脸,下巴很尖,眼睛不大,窄窄的眼皮,眼尾往上拉了一点,垂眼的时候看起来可怜,笑起来又很敞亮,像个月牙。
空气被夏天的热蒸出水汽,钻进我的鼻腔,呼吸一下子变的粘稠起来,我忍住腿麻摸着石墩子站起身来,小声的叫。
“哥。”
他没想到我在这儿,擡了擡头,脸上的颓气一下子褪去了不少,眼睛也跟着亮起来,伸手捞了一下我的脑袋问。
“在这儿喂蚊子呐?”
我往他跟前凑了凑,揪着胳膊上的包问:“自行车呢?”
他声音不像方才那样轻快,囫囵一句:“坏了,放镇里头去修了。”
他手掌搭在我的肩膀,湿濡透过布衫裹的我肩膀一阵滚烫,我哥的气息随着裹挟在我身上,馀光看到他後背上有棍子落下时候的尘土痕迹。
他挨打了。
进家门时,我莫名的回头看了那枣树一眼,灯也灭了,门口只馀下那棵枣树,跟着热风晃了两下。
我突然冒出来一个很奇怪的想法。
齐二茍能把枣给喜欢的女生,我为什麽不能把枣都给我哥?
枣子都还没熟好,又青又硬。
齐二茍想等着那些枣子熟了,长的好了再摘给那个女生。
他想给多,给好。
但我不一样,我就想给多,好的不好的都给。
半夜我就踩着凳子把那些青枣都打了下来,一筐子都放在厨房。
这枣子一旦摘下来,就没有了长熟了的机会,我盯着那些枣,仿佛看到了我自己。
我知道自己跟那些枣一样,没有养熟的机会,獠牙亮起来,不知道会朝谁下嘴。
多年後我哥指着我鼻子骂白眼狼的时候,等同于在我嘴里塞了一颗酸硬的青枣,但我也只像预见结果一般,闭着眼睛会感叹一句,原来这就是上天在我的前半生埋下的伏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