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风刮过,石碓中的火光忽明忽暗,两人一时沉默。
许久,柳舜华开口问:“不知是何人这么大胆,竟敢趁着狩猎之际行刺杀之事?”
刘昌半张脸埋在阴影里,“我死,谁最有利,便是谁。彭城王,丞相,都有可能。”
柳舜华一愣,没想到他竟然这么毫无顾忌地说了出来。
刘昌抬头,见柳舜华脸色苍白,笑道:“怎么,吓到了?”
柳舜华僵在原地,不停地朝着他摇头,双目惊恐地盯着他身后。
刘昌觉察到不对,下意识地回头,一瞬跳了起来。
一条黑蛇猛地朝他腿上咬了一口。
柳舜华掏出藏在袖间磨尖的木棍,朝着黑蛇七寸刺去,黑蛇身子一扭,倏忽钻入黑暗中。
刘昌脸色煞白,瘫坐在地上,浑身止不住颤抖。
腿上火辣辣地疼,体温正在迅速下降。
柳舜华慌忙上前,一把撕开多余的布料,用力将被咬处的瘀血挤出,扯下自己身上的一块布条,将伤口处包扎起来。
刘昌看着衣摆上一滩血迹,目光逐渐涣散。
他知道,他大约是不行了。
心内的不甘瞬间涌上心头,他才不到二十,他不想死。
柳舜华看他双眸缓缓闭上,忙道:“皇上,你怎么样?”
刘昌无力睁开眼,看到一脸焦急的柳舜华,突然笑了,“你不想我死?”
柳舜华点头。
她当然不想刘昌死,若他死了,她哪里还能活。
刘昌叹声,“真好,至少此刻有你在,我不是一个没人关心在意的可怜虫。”
听他这么说,柳舜华无端有些伤感。她想到了贺玄度,在凉州时,贺玄度也曾这么说过。
“我这辈子活得就像个笑话。幼年承袭王位,上有叔父兄弟虎视眈眈,下有权臣把持国中事务,只有装疯卖傻,让他们放松警惕。”
刘昌看着微弱的火苗,接着道:“好不容易熬到长大些,等到我亲政,却发现,我已经养成了散漫的性子。面具戴得久了,渗进了皮肤,融在脸上,我想扒却怎么也扒不掉。”
“我这一生,除去颜太傅与成川,没有一个真正关心我的人。直到那日,春蒙山下,我看到了为我送别的你。”
“我以为,你为了我上山去采野果,又特意等着为我送行。我以为,终于有人肯真心待我。”他苦笑一声,“原来,一切都是假的。”
他看着柳舜华,“贺玄度也是如此,他纨绔张扬,戴着假面存活,与我有什么分别。柳舜华,为什么他可以,我却不行。”
柳舜华一愕,不知刘昌为何突然同她说这些,听他提到贺玄度,本能摇头,“不,不一样。”
她与贺玄度两世情缘,这些前尘往事,岂是他人能比得了的。
“柳舜华,你别太天真了,贺玄度没有你想得那么简单。你真的清楚他是什么样的人吗,你了解他吗?你就这么肯定,贺玄度他不会骗你。”刘昌脸色暗沉,“贺玄度他,体内藏着一只猛虎。”
柳舜华摇头,她了解贺玄度,他不会骗她的。
“我见过贺玄度杀人,三年前,在济阳。”刘昌冷冷道:“他出手狠辣,一下便将那人脖子扭断,没有丝毫犹豫。”
一股寒气瞬间窜上脑门,柳舜华一颤。
不知为何,她突然想到了前世。
她被程氏身边的刘嬷嬷刁难,大冬天克扣了木炭,气得与她理论起来。刘嬷嬷根本不将她放在眼里,反将她好一番羞辱。芳草与妙灵气不过,双方便起了冲突。
刘嬷嬷仗着人多势众,按住芳草与妙灵,劈头盖脸便是一顿打。
她心疼不已,又气自己无用,连累了她们,一来二去,便病倒了。
三日后,她病好起床,听芳草与妙灵说,刘嬷嬷死了。
她以为是病死,只叹一句报应不爽。
芳草与妙灵却说,刘嬷嬷是被人活生生扭断了脖子,扔在了池塘。
刘嬷嬷死得蹊跷,当时,她便隐隐有些不安。
如今无端想起旧事,只觉一阵天旋地转。
贺玄度,他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她曾笃定,她了解贺玄度,如今却突然有些看不明白了。
刘昌笑得得意,“怕了吧?柳舜华你是不是后悔了,没有选我,选了个疯子。”
柳舜华回过神,用一种极淡的口吻道:“是你看错了,贺玄度他不会武功,更没去过济阳。”
刘昌气结,“柳舜华,你真是……算了,反正我都快要死了,你要怎样,都随你。”
柳舜华忙转移话题,“皇上,别灰心,算算时辰,禁军应该很快便能来了。”
刘昌叹了一口气,无力道:“可我中了毒,怕是撑不到了。”
“什么毒?”柳舜华想起方才的黑蛇,“你该不会是觉得你中了蛇毒吧,那是条乌梢蛇,没有毒的。”
刘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