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善兄弟,无论此行的结果是什么,我都认命。孩子们要是不在了,我便也不用活了。若是孩子们还活着,我能求你,再给我们指一条生路吗?”
这段时日紫苏看得出来,周立行是个面冷心软的人,一路上他虽然不说,却始终照顾着她。
周立行看着紫苏那求生欲极强的双眼,莫名又想起了王喜雀。
她们都是那么坚韧的人,不管遇到什么样的磨难,都努力地想要呵护自己爱着的人。
紫苏为了孩子,能忍着烟瘾和屈辱逃亡成功。
喜雀姐为了不连累青竹叶和其他人,还是走向了她最厌恶的木老板的身边。
“紫苏姐,如果孩子们还活着,我一定会救他们出来,然后送你们去一个有人照管的地方。”
周立行给出他能给出的最大承诺。
紫苏点着头,她道了声谢,终是支撑不住,躺倒回去。
【作者有话说】
47会理
◎噩耗频传◎
喝了三天的药,紫苏终于是退了烧。那大夫又来看了一圈,拈着花白的胡须说挺过来了,再留了一副养身安神的方子。
周立行他随手翻着账本,看着一开始以茶叶、生茧、皮毛、肉干、药材、盐铁等多项物品为主的货品,逐渐变成烟土为主,心中也是莫名悲凉。
他记得黑老鸹说过,清廷晚期,诸国列强打进来,让中华大地种上了鸦片,辛亥革命后的民国政府多次提出禁烟令,然而军阀割据,并不是那么听号令,为了军费更是扩张烟土种植。
到如今,几番禁种下来,山野之地反倒种了更多的烟苗。
烟苗多,除了买卖便是食用。民间的药物少,这能镇痛的大烟,倒是成了万金油一般的存在,以至于有烟瘾的人越来越多。
而他在账本的支出里,看到了“买青苗”,稍一问,竟是预付的鸦片定金。再仔细一看,嚯哟,还是和德兴堂一起干的!
在夷汉之间,因鸦片生意出现了商业信用,一些内地商人由当地头人介绍,包下种烟者一定面积的鸦片青苗,经过估产,予付一半的价款,待鸦片成熟,最后成交结算,称之为“买青苗”。
这个梁承禄到真的是专心专意的在经营分堂,生怕自己买不到烟土去专卖挣钱,提前预定的招都使出来了。
这些事,总堂会毫不知情吗?是单会理的分堂在干这个,还是外面的分堂都明里暗里的脱离掌控?
上梁不正下梁歪,总堂只需开一点点口子,下面的分堂就能扯出十万八千里的漏洞。
查完账本,周立行正式地找梁承禄开谈。
“梁堂主,我来会理分堂之前,在成都打了一场生死场,你知道吗?”周立行相信梁承禄肯定是知道的。
梁承禄早已经做好了准备,一手挠头,破为难地回答,“八爷,我们知道的。忠义堂三不沾,总堂已经抄写布告发往各分堂再次强调。你来之前,我们就收到了。”
周立行点头,“既如此,那鸦片生意,就停了吧。”
然而梁承禄却回答,“八爷,你说要查账,我便把这账本奉上来,没有做过任何改动,你一眼就能看到我们现在主要经营的是个啥。”
“现在往总堂上交的钱财,堂里养家糊口的报酬,都是靠这个烟土生意撑着。我们撒出去预定的烟苗费用,也是一大笔……咱们要停,也不能一刀子砍下去停,还是要从长计议呐。”
周立行抬眼,眼神冷了些许,“怎么个从长计议法?”
“已经定出去的烟苗,还是得卖了回本……这已经快过年了,明年一年的收益还是稳住,这一年我们再想办法从其他生意上多挣点,把路子铺好。”
梁承禄仔细地盘算着,“毕竟现在不同往日,外面打着仗,从云南那边出去到印度那边的生意也不好做,很多东西都不好卖,挣不着钱啊。”
“咱们堂口不挣钱,近的说德兴堂,远的还有各处山寨路棚,兄弟们就会拖家带口往别的地方跑。咱们人少了,就会跟之前一样被欺负……八爷,会理已经是这样了,一半以上的人口都吸大烟,咱们不做这个,最终可能会经营不下去……”
梁承禄试图劝说周立行。
周立行却直截了当地一锤定音,“一年,可以。我留在这里一年,看着你们把大烟的生意全部停完。”
“……”梁承禄傻眼。
“若是真的不做烟土生意,就开不起堂口,到时候我来做主,关堂!我会负责把你们都安顿好,愿意跟我回成都的,也可以去成都或者其他分堂发展。”
周立行善解人意地拍了拍梁承禄的肩膀,“有我在,你放心,开堂口要考虑很多,关堂口就简单了。”
以前方大哥的忠义堂没沾烟土一样能发展,现在一个个的搞得好像只有烟土才能挣钱养堂口一般,简直荒谬。
梁承禄干笑着喝茶,找个借口告辞,阿涅蹦蹦跳跳地进来。
这几天阿涅在县城里到处玩,听了许多本地故事。
此刻看到周立行眯着眼睛发呆,他凑过头去,嘀嘀咕咕地讲起话来。
“这里的烟馆比茶馆多!”
“烟馆外面,有穷烟鬼,吃不起大烟,买洗碗水喝呢!”
“听说烟馆里的抹布帕子都能卖钱,装生烟的碗,都能被磨成细面吃了!”
“我还听说,一些老烟鬼死了,尸体会被有烟瘾的人挖出来,把骨头剔出来磨成面子吃,那骨头最上品的是红色,证明抽了多年大烟,有人甚至高价买来磨粉配滇红茶喝……”
周立行听得瞪大眼,两兄弟都感受到自己见识短浅,并震惊于这些烟鬼们的惊世骇俗之举。
“外面夷族地区,有一户富有的人家,因吸毒上瘾,卖田卖地,卖妻卖儿,耗尽了所有家财。最后抽完一口鸦片之后,他说:烟斗鸡蛋一样大,烟嘴针眼一样小,但是我的牛羊进去了,我的田地进去了,老婆娃儿进去了!说完,便上吊了。”
阿涅说的绘声绘色,最后还做了个吊死的动作,然后摇着头,“这毒品,真害人!”
周立行身后拍了拍阿涅的肩膀,“千万不要碰这个东西。”
阿涅点着头,龇牙咧嘴满脸嫌弃,“我知道,我看那些烟馆里出来的人,皮包骨,肉垮完,毛长嘴又尖,半边身子跟埋进土了一样,就是个活死人。我一个能打十个他们那样的病秧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