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日本人的侦察机已经来过了,晚上极有可能会来轰炸机。
滇缅公路上的车队们夜间行车,都是盲开。
车队在怒江段采用"三灯制",头车开微光防空灯,后车凭前车尾部的磷光布条判断距离。畹町至龙陵段实行"无光装卸",搬运工佩戴萤石粉标记的藤帽定位;道路在急弯处绑扎带刺铁丝,司机伸手触碰即知转向角度,减少翻车下山崖的概率。保山至下关段启用"竹炭车队":用竹炭替代汽油的改装车,排气管加装消焰器,每十辆车配备1辆"声东车":故意在岔路制造引擎声吸引日机侦察。
所有道路其实都有沥青暗标,混入硫磺的沥青在路面涂出反光带,月光下会呈现微弱荧光。重要节点的桉树枝头悬挂装有斗鱼的玻璃瓶,鱼群骚动预示日军飞机接近。
夜间行车的最重要的,就是无光!无光!无光!
然而这些逃难的人,大部分开着私家车,普通商队未曾夜行运送过军用物资的,也不晓得这其中的危险。
这般的灯光闪亮,极易被日本飞机轰炸。
沐明实也知道这点,她已经尽可能地让自己的车队熄灯。
可别人的车队,不会听他们的。
天刚暗下去没多久,吕大华感受到了空气中不同寻常的震动,他立即下车找到最近的斗鱼玻璃瓶。
果不其然,鱼群骚动。
“……日本人的轰炸机要来了……”吕大华心中升起一股绝望。
他回头看向车队,现在他是头车。
所以,老王的班,得他来接了。
吕大华打开一只雪茄,点燃后深深地吸了两口,他转身去找沐明实和剩下的两个中队长。
“飞机很快就要来了,等你们听到轰鸣声的话,我们就会迎来炸弹。”
“现在只有一个办法,谁愿意跟我去拼一把的,马上开车,开灯,往前开,引开日本飞机……”
“你们必须让前后的人关灯,谁不关,就开枪打死他们!”
“这一路有缅甸和泰国混进来的奸细,沐队长,你应该比我更清楚。”
“谁拿镜子和手电筒故意往空中反光的,格杀勿论!”
三大队的严复明捏完了手里的烟杆,他怒吼一声,“我去!日他龟儿的飞机,我去引开!”
吕大华和严复民两人素来相互看不上。吕大华是马来华人公子哥,所带中队车辆开的极好;严复民是兵痞风格的袍哥,所带的中队开车总是颤颤巍巍;两人没少闹矛盾,吕大华不止一次嘲讽严复民的车队是“老太婆”走路。
此时,吕大华依旧是吊梢着傲气十足的眼睛,“呸,你那老太婆车技,此刻能开多快?别废话了,我们去!”
说完,吕大华根本不待沐明实同意,他已经让手下兄弟去安排,头车前十五辆,马上就走!
严复民双眼通红,他把烟杆摔到地上,拎着枪就往后走,他是尾车,他的袍哥兄弟们是能开枪的!
在惊叫怒骂殴打和零星的枪声中,沐明实车队前后的灯光逐渐熄灭,
轰炸机的嗡鸣声,也从空中传来。
吕大华带的十多辆车,不顾一切地撞开前路堵塞的车辆,他们往前飞驰!
呼啸而来的狂风吹过吕大华年轻气盛的脸庞,他想起了远在大马的未婚妻,想起自己承诺抗战胜利就回去结婚。
对不起了……我的爱人……我应是要长眠在祖国的土地……
永别了……我的爱人……愿我来生,还能与你相逢……
呼啸的炸弹从空中落下,火光和轰鸣响彻山谷……
……
沐明实咬着自己的手臂,咬到鲜血横流。
她不能尖叫,不能哭,她现在是车队的主心骨,她不能让大家看到她的悲伤。
她眼睁睁地看着车辆在山间道路飞奔,看着炸弹一颗颗落下,看着车辆或翻车,或被炸,或停滞不动。
三架飞机,六颗炸弹。
其中四颗是追着吕大华的车队而去,还有两颗,则是盲投在了他们这个路段。
毕竟侦察机已经来过,飞行员也知道这段路不止那么十几辆车。
以及吕大华说的对,有间谍在他们的区域,用反光镜和手电筒向飞机做指引。
严复民开枪打死了几名间谍,还抓了一个男人。
沐明实叫人扒开那人上衣,她眼中全是杀意,“九塔圣枪纹,鳄鱼鳞纹,你每月星月夜要用柠檬水洁身诵经。”
那人一边求饶一边叽叽哇哇说一堆,沐明实不为所动,她轻声道:“泰国武士,泰国,你们已经向中国宣战了。”
沐明实开枪打死了泰国男人,他们收拾起悲伤,继续上路。
可是轰炸之后,紧接而来的,是日本的机械化步兵56师团。
日军以机械化步兵、坦克和装甲车组成的小股部队,快速运动,不断地包抄、切断企图在狭窄战线上据守主要公路的中国军队。
为了逃跑,国军在芒市将坦克丢弃在道路上充当路障,却没有人驾驶这些战车给轻装急进的侵略者一个迎头痛击。沿途的山道,基本上都是在陡峭的山壁上硬生生凿出来的,只要爆破一段山石,追击的日军部队就会被阻挡好几天。
可是……没有,所有人都在逃,没有人组织起有效的抵抗。
很快,车队被日本的先遣队追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