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阳如血,将连绵的戈壁染成一片赭红。
入夜沉寂,只余下未散尽的硝烟被晚风卷着,掠过焦黑的土地和倒伏的旗杆。
赤水河呜咽流淌。
空气中弥漫着烤羊和烈酒的香气,粗瓷大碗碰撞的声音、粗野的划拳声、不知谁用沙哑喉咙吼出的不成调的战歌,还有放肆的大笑,在空旷的戈壁上回荡,宣告着这场来之不易的胜利。
这是大梁军的庆功夜。
中军大帐外,篝火堆蹿起三丈高,烤得牛皮帐篷的帆布烫。
帐内却很安静,一张矮几上,堆着酒坛和肉食。
李肇一个人斜倚着毡毯,听着帐外俞千山粗犷的笑声。
“……我那小子来信,说把隔壁王屠户家的闺女惹哭了,他娘拿着扫帚追出三条街。”
俞千山拍着大腿,声如洪钟。
“等老子回京啊,非得拎着他耳朵去赔礼不可。这兔崽子打小就爱欺负那小闺女,也不知是什么冤家……”
篝火噼啪炸开火星,照亮元苍黝黑的面容。
他往火里添了一根枯柴,瓮声瓮气地接话。
“俞将军不是还有个如花似玉的闺女吗,可许了人家?”
“去去去!去你的!”俞千山胡子上挂着酒珠,笑着推他一把,“我那丫头片子金贵着呢,你小子骨头痒了想挨揍……”
众人围着篝火笑作一团。
像一团滚热的泥沼……
没有京城钟鸣鼎食的排场,只有边塞军营最原始、最粗粝的狂欢,浓重而热烈。
“元侍卫想做俞将军的女婿呀,这倒是一桩美事。等凯旋回京,不如求殿下赐婚……”
“他敢!”俞千山一儿一女,都宝贝得什么似的。
说着他抄起酒坛,作势就要跟人拼命。
众人起哄更甚。
李肇将烤得焦硬的羊肉掰开,任由夜色吹冷却难以下咽。
巡夜士兵甲叶的碰撞声,与俞千山的笑闹声混在一起,像石头砸着铜盆似的,搅动着他的心神……
“殿下。”来福搓着手凑上前,“军需处刚到物资,有新打的衾被,老奴都给您备好了……”
李肇抬眼,看见他袖口磨出的毛边,“赏你了。”
来福听不出主子的喜怒,一时有些紧张。
“殿下,今儿大胜,弟兄们难得乐呵,说话粗鄙了些,这没轻没重的,可是让殿下烦心了?”
见主子不语,又小心翼翼地赔笑。
“老奴这便出去叮嘱他们收敛……”
“不必,由他们去吧。”李肇垂眸看着杯中的冷酒,声音淡得像夜色中的薄雾。
“征战日久,容他们放松些。”
来福搓着手嘿嘿两声。
“殿下体恤边关将士,将士们也感念殿下的恩德,听说殿下不日将要返京,一个个都吵着要攒钱买酒,为殿下践行……”
“各营好生休整,补足粮秣,无需操办。”
李肇打断他,目光落在帐外跳跃的火焰上。
“拔营之日,若有擅离职守,聚集送行者,按军法处置。”
帐内霎时安静。
来福挠着后脑勺。
猜不出殿下究竟在想什么——
“来福。”李肇忽然开口,“你老家可还有亲人?”
来福一愣,随即咧着嘴巴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