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不归无奈:“这件事是风琉璃封锁了消息,打定主意不让旁人知道,我有什麽法子?”
室内水雾氤氲,谢不归掌心贴着的茶壶又重新开始沸腾。
“风琉璃的长姐唤作风橦,字璎珞,夺嫡失败後被风琉璃凌迟。她修为太强,生生割了三万刀才死。风琉璃怕她怨气太重变成厉鬼,便将她的三魂七魄硬生生绞成碎片。”
谢不归说得轻描淡写,好像风琉璃只不过是切碎了一盘生菜,而不是割碎了一个人的□□或者绞碎了一个人的魂魄。
“于是她死後仍不得解脱,魂魄被困在浴火宫受永久的煎熬,那些魂魄碎片後来在她骨血腐烂之地扎根,长成了一片秋杉林。”
这实在不是一个美好的故事。
独孤怜杀人从来不搞那些复杂的酷刑,一来他洁癖,不想弄得血淋淋的,二来他嫌麻烦,三来……他也确实狠不下心看那些人那麽痛苦,哪怕有的人十恶不赦,事到临头他还是会不忍。
不忍归不忍,在他有限的记忆里,真该上刑的时候,他摆摆手让下属做了,别当着他的面就行。下属不会理解他的不忍心,只当他是洁癖,当然这也确实是很大一个因素。
独孤怜也从来不理解风琉璃之辈捣鼓这些酷刑为什麽如此毫无负担,之前不理解,现在依旧不理解。
“秋杉开花的频率时长与曼珠一致,故秋杉叶可以勉强平替沙华。”谢不归不紧不慢,“这七味药材你可记好了?”
“记好了。”独孤怜将记满药材的纸递给谢不归。
谢不归没接过,只是看了看,目光扫过那排药名,点了一下头:“解药没那麽多讲究,药材顺序也随你安排。寻到任意一味,内力化开,以水冲服便好。服过七味药材,药效自然便解了。”
独孤怜便将这句话也记了上。
他搁下笔,捏着纸擡头,却是一愣。
不过低头擡头的功夫,场景便换了。眼前没了氤氲的雾气,也没了捧着茶壶的谢不归,茶几丶书架丶书架上的天地录,统统不翼而飞。
红叶盘旋而落,萧瑟的风从颈边刮过,他坐于树下的一方青石之上。山道蜿蜒,枯黄的草弯折着,毫无生气。此刻已是傍晚,远处的天色一层层丰富而鲜艳,远飞的鸟影渐渐淡入一色浅金深红之中。
他想起来了,他曾在初春的清晨踏上这条山路,彼时山间雾气浓重,抽芽的春草尖上吃力地挑着大颗的露珠。他在这方青石歇脚,再起身便误入了无寻处。
好似一场囫囵惊梦,阖眸时是初春,睁眼已是深秋。
如今梦醒,雾散,一切了无痕迹。
无寻,无寻,无迹可寻。
他茫然低头,只见自己指间依旧捏着那张薄薄的纸,而七味药材整整齐齐排在纸上,昭示着一切的真实性。
他了然,再起身,只步踏入人间。
天色一片暗红昏黄,一人悄无声息地落在独孤怜身後,以他的修为,在那人落地前便察觉到了。
长天之上,那片无垠的红渐渐向西淡去,而东侧慢悠悠爬上黛色的青。
独孤怜淡然将手中的纸对折,塞入袖中:“你是谁?”
那人一愣,无声笑笑:“不愧是独孤殿尊,失忆了都能有这麽敏锐的洞察力,在下佩服。”声线有孩童的稚嫩,但又极为沉稳。以那人的身形来看,这是个少年,兴许只有十六七岁。
独孤怜声音极冷,竟使得身後的枯草悄然凝出一层霜:“你还没回答孤的问题。”
四面沉暗的光影里,那人立直了身子。
“在下,幻影楼天字第一号,天魂。”
人间一直有个说法:天下刺客皆出幻影楼。
幻影楼跟天地阁似的神秘得很,无人知道幻影楼的确切方位,就连楼内刺客也说不清。
天地阁搞那麽神秘可能是想照顾谢不归小朋友的虚荣心,而幻影楼这样,却是为了保护它自己。
楼内刺客的名号按千字文顺序排列,名天字者最佳,而天字第一号便是幻影楼的活招牌。
这一代的天字第一号叫作天魂,这个名号几年前便在人间传得沸沸扬扬。独孤怜也在茶楼听书时听了这麽一耳,他一笑了之,很快便抛诸脑後。
本以为这人从此与他无关,谁料今日让他正面碰上了天魂。
他想了想,又兀自笑了。
不对,天魂才是正面碰上他。至于他,是背面。
天魂身上的阴气很重,他作为极阴天魔体质,自然察觉出了不对劲。他试探着开了口,以漫不经心的语气:
“孤倒是好奇,明明是女子,为何要作男装?”
听他此言,天魂一惊。纵然她极好地压制了自己的气息,但这些细微的情绪变化依旧瞒不过独孤怜。
独孤怜慢条斯理道:“看来孤还是第一个知道的。”
他先前背对着天魂,此刻他极缓地转过身,入目是一张——
——行,一张戴着面具的脸。
未能一睹天魂姑娘真容的独孤怜面无表情。
天魂蹙眉,冷冷道:“我有的是法子让你不说出去。”
这话说得固然冷,只不过没独孤怜冷。
天魂本以为二人会再对峙片刻,她甚至觉得自己会率先败下阵来。在她胡思乱想之际,独孤怜却主动示弱地撤了气场,道:“孤现下失了忆,自然随你威胁。”
他摊手:“说吧,你的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