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碗药而已,至于麽。”独孤怜眼角耷拉着,推他,“我想睡了,你让开。”
“陪我睡罢。”风琉璃在独孤怜耳畔极轻地吐息,弄得他耳根有些痒。
独孤怜卸了手上的力,喃喃说了句:“真受不了你……”
这次他想起来的,是他九百馀年人生记忆里的一些零碎,以及他大部分的心法武功。
许久不曾施展了,他不禁手痒痒。但这世上有能力与他切磋的人还真不多……
他望向风琉璃。
风琉璃坦坦荡荡地应了,却在独孤怜蓄了真力丶捏了起手式丶脑中模拟好无数种套路时,他轻轻一拂袖,姿态优雅地道:
“我认输。”
独孤怜:“……”
独孤怜觉得自己被蔑视了。
“这还真不是轻视,”风琉璃看穿了他所想,“真要打起来,我必不能赢过你。”至于十七年前,是他使了阴招丶借了外力才赢的。
“这样说着我倒是想起……”风琉璃擡起手,五指修长。他以指腹在独孤怜面颊上摩挲。“你试过不用真力打麽?”
“若是不用真力,那不是同凡人打架没什麽分别了麽?”
“嗯……”风琉璃也不知是肯定还是否定。
他又补了一句:“若是这样,你定然赢不过我。”
“我不信。”独孤怜道,“你不试试怎麽知道。”
“好啊,试试。”风琉璃笑得意味深长。
……
当独孤怜明白风琉璃究竟是何居心时,他已经无力反抗了。
……
“哥,那些秋杉……”
少女犹豫着,不知说是不说。
少女唤作风铃,字珍珠。二十一年前的夺嫡之争,她尚是襁褓中的婴儿,便成了这一代除风琉璃外唯一活下来的孩子。
算下来,她与前世的周阡箬也是差不多的年纪。
但她与周阡箬又有不同,她是风琉璃在世上仅存的丶有血缘关系的亲人了。
风琉璃没有後人,以前没有,以後也不打算有。
若是不出意外,浴火宫的未来便落在了这孩子身上。
“你且说,无碍。”风琉璃道。
“你去之後,秋杉林走水……彼时我不在宫中,若是我在,定当护它们周全!只是如今……”风铃虽不知风琉璃要秋杉叶有何用处,只是既然他要了,便定是极为重要的。
极为重要的东西,如今却出了这样的差错……
“罢了。”独孤怜在风琉璃身後道,“没了便不要了。你走罢。”
风铃连道数声歉,快步走了。
风琉璃问他:“为何不要了?”
独孤怜道:“现在我也有了大部分记忆,剩下的一些零碎,兴许我看到什麽相关的物什便想起来了。”
过往,说到底已经过去了,何必苦苦执念着要全想起来?
他罕见地笑了一下:“这样想来,也是挺有意思的。到时候真忽然想起来了什麽,也挺惊喜的。”
当过往的一切都成为後人添在青史黄卷的寥寥几笔,魔道的掌权者也易了几代。
有风过,刹那行到了天涯尽处。
风拂过若水河畔的河神庙,庙内香火绵延,来往民衆络绎不绝。烟火缠绕着男子的龙像,神像之下小字标注了河神名讳:敖玄抑。
风拂过秋颜山市的小摊,白狐雕着坠子,黑衣的男子和红衣的少女携手立在摊前。白狐身後,一名白衣人安安静静地雕着桃木的狐。
风拂过秋州城内的药堂。少男少女招呼着患者,救死扶伤丶抓药煎药。此後戚家人代代更替,悬壶济世的本质却从来没有变过。
风拂过藏在阵法中的秋颜山的一角,将落于牌位上的轻尘拂去,又挟了蟠桃花瓣掠过青衣人或是黑衣人的发梢。
风拂过无寻处的袅袅雾气,却不曾将它们吹散。少女袖着手立于衆生之巅,看人间花开花落,观天边云卷云舒。
风拂过人间的万里山河,海晏河清,岁岁安宁。
如此,便是千百年。
于是那些喜怒哀乐丶爱恨恩怨,皆付诸过往。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