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堂上两派争执不休,江见月直觉所致非天象,乃人计尔。
这是一条极阴毒的计谋。
若她顺应天象,移祸给二王,一来自断臂膀,二来同雍凉生分。
若她不顺应,则是对天不恭,逆天而行;而世家声势滔滔,以“护君”
为名,定将压力投给汉中战场的二王,如此逼他二者谢罪于君主与天下。
因夷安之故,此番京兆陈氏缄默,不曾出声。
但依旧难挡话瓣传到夷安耳中,便是上头两种天子的择选,到头来都是“大将死”
的结果,如此择二不如择一,可以保住天子。
三月初九,夷安在椒房殿面圣,请求代父一死,以护君王。
傍晚时分,山鸟归林,池鱼入渊,西边天尽头的云彩渡了一层余晖滚金色的光,似血染。
她侍奉女帝用完药,跪在她身前话别。
话到最后,已经不分君臣。
她说,“皎皎,这是最划算最止损的办法,我如今威势人望尚且不如阿翁,如此一去,影响不算很大。
你建好三千卫,让更多人不分男女,不分贵贱,都能学有所用,便一样是我理想的实现。”
“而且,我去在六郎最爱我的时候,最好的年华里。
若他念我一生,痴心不改,那么以后他不仅仅只是忠心于你,他会主动恨门阀,他的爱恨凝成刀,皆为你所用。
自然,他若对我只是一时的欢喜,岁月漫长有了旁人,新的情意,也很好;那么请你看在我曾与他好过一场的份上,来日岁月,留一分待我之心待他。”
她擦干眼泪,将少年女帝搂入怀中,“皎皎,从来都是你作主,阿姊总是听你的话。
今朝让阿姊作一回主。”
西天残阳敛光,暮色中看不清鲜血几何,只见浓云翻滚。
女帝从手足怀中退开身,自己搂紧她,轻轻抚拍她背脊,目光苍茫而悠远,“从来都是我作主,那么眼下、未来依旧是我做主,阿姊听话便好。”
“没到那个时候呢,阿姊不必做如此牺牲。”
女帝低下弯弯的眉眼,攒出笑意望向她,灵动的杏眸闭合间,光芒温柔又狠戾。
翌日,三月初十大朝会。
江见月站于未央宫前殿,与朝臣言,“汉中主将浴血骁勇,忠心无二,为国护疆土,为民保家国,为君定社稷。
现朝中武将无人能出其右,朕绝不临阵换将,更不因莫须有之罪杀良臣。
朕既为天下之君父,自顶天立地以担责,若以此当真惹天怒,罪在朕身,朕一力担之。”
太仆令闻而跪首,泣谏,“此乃苍天示警,天命不可违,陛下乃天之子,天尤父尔,岂可谩天忤地。”
太仆令副监亦以头抢地,“太仆令心急而见罪于君上,还望陛下莫怪矣。
只是陛下身系我大魏之国祚,岂可因一将而受天罚,若有差池,我大魏山河要以何续之?”
话说得冠冕堂皇,但能入未央宫前殿参政议政的,都能听懂。
一个说女帝为人子不孝,为君者逆天。
一个说女帝因小失大,只顾私交情意不顾国运安危。
“此间天还未罚,便是所谓朕之过,仍需审之。
何论,朕不觉己身有错。”
少年女帝寸步不让,无所畏惧,当真能舍一身剐,只字字铿锵,“总而言之,若天命要朕换将诛杀,朕难从命,朕且与天公试比高!”
“陛下!”
太仆令激勇向前,磕响头死谏尔,“请顾苍生命,且顺苍天意,若陛下一意孤行,老臣唯有一死以谏之——”
即将至天命的男人,砰砰磕头,额心血流不止,话与行皆撼人心。
真真一副直臣忠心模样。
却见得少年女帝似为所动,缓步走下丹陛,一步步走向他处,伸双手欲将人扶起。
奈何老臣长跪不起。
“朕还未逆天命,太仆令就要先违君意吗?”
这话妙哉,且似给出了余地,你顺我意起身,我可考虑顺天命。
只是落于满朝文武眼中,女帝至此已落下风,中了下环。
果然太仆令闻话止磕,道一声“谢陛下”
,而后起身。
然却没有站稳
也没有人反应过来。
走下御座的女帝,站在群臣中央的少年天子,在太仆令挺胸站起的一瞬,抽出腰侧天子剑,竟是一剑切颈,封喉毙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