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没有一副棺椁风吹日晒就这般扔在城外的,就算不为死者,也当为活人考虑,多有不便。
但江见月始终没有回复,只道让仵作再查查,或许能查出死因,又或许能查出不是他。
直到逼近年关的一日,方贻以执金吾的身份带人而来,添柴淋油,一把火连着棺椁一起烧了。
后捧回一瓮骨灰,奉于女帝面前告罪,“臣斗胆为陛下做此决定。
于私,臣唤其一声师父,愿他早得往生。
于公,臣不愿陛下深陷其中,既伤自己又为臣民非议。”
“此得骨灰一瓮,陛下可留于身畔以托思念,亦可还于苏氏本家,毕竟其有恩于陛下,有功于社稷。”
彼时,江见月尚在宣室殿理政,见人见瓮,呆了半晌,起身一脚踢向方贻夺来骨灰,只说将他收押。
两日后,却又亲去昭狱,放他出来,赞他行事果决,解君忧患,替君分担。
至此,方贻平步青云,渐成女帝股肱之臣。
作者有话要说:
来晚啦,发个红包吧。
第一章见月(1)
二十年前。
元丰十年冬,扶风郡,渭河畔。
雪霁后的傍晚,夕阳半隐西头。
风过,震落秃枝上的雪沫,纷纷扬扬又是一场雪。
冰封的河岸边,一个四五岁大小的女童原本凝神盯着残阳。
这会雪珠子拍上她面庞,钻入她脖颈,贴着她肌肤在一件空荡荡的破烂衫子内直滑到胸膛,化水洇在她身上。
小姑娘打了个寒颤,仰头看四下延展的枯枝,将身子挪过些,低头继续寻找。
她想找些稍微干净的雪。
沿路而来,雪地上沾着血,雪地下冻着残肢,处处散发出尸体的腐臭味。
她原也不是头一回见到,不是太害怕。
但实在饿得厉害。
隆冬腊月,花木凋零,草根树皮早已被扒干净。
除了雪,这一望无垠的荒野里,再寻不到吃的了。
一炷香前,她忍不住想要抓一把积雪充饥。
不想两手伸入雪地时便觉触到一个坚硬的物体,待拂开残雪竟见一张唇口,露出白森森的两排牙齿。
朔风一吹,现出一张完整的死人脸。
双眼也不曾闭上,直勾勾盯着她。
“见过”
和“碰过”
是完全不同的滋味。
她猛地缩回手,脚下一滑跌下去,回神竟是趴在了尸身上,同他面贴面,眼对眼。
愣了片刻,她爬起铆足劲往前跑。
直到这河岸边,再也跑不动,方停下喘息。
其实也没能跑出多远,但好歹这处的雪里没有死人,雪上也没有新染的血。
小姑娘将掬在掌心的雪送入口中,整个人僵了一下。
片刻,待牙根适应了温度,方用力咀嚼起来。
待一口尽,便很快又捧起第二把雪,嚼咽入腹。
如此严寒天,饮雪啖冰,尤似饮鸩止渴。
但是饥渴难耐,不食冰雪,当下就没有活路了。
吃了这两口,就还能再走几步路。
再走几步路,说不定就可以找到阿母。
小姑娘晕晕乎乎站起身来,抬头看和自己一般摇摇欲坠的落日。
即将日暮,得快点往前走。
其实,她也不知前面是何处。
去岁,原是父亲派人来接阿母和自己,说给她们换了个新家。
但才走了几日,便遇到一股流寇,抢杀掠夺,将她与阿母冲散了。
她在一片死人堆里醒来,在路过的人群里看见一个穿着青衣的妇人背影,跌跌撞撞追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