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文港条件反射地又把头扭过去。
霍念生的手伸过他,拿起桌上的药膏——医生走之前重新留了药,内服和外敷的都排在桌上。霍念生展开说明书,看了一会儿,又拧开盖子,拿到鼻子底下嗅了嗅。
陈文港像受到惊吓似瞪着他。
霍念生问:“这个怎么涂,就这样往脸上抹,一天三次?”
陈文港像不堪忍受般,突然把椅子向后一推。他站起来:“你听我说——”
霍念生靠在桌边,做出倾听的表情。
陈文港动了动嘴唇:“你昨天肯收留我,我应该感谢你,但是……”
霍念生给他一个微笑,鼓励似的往下问:“但是什么?”
陈文港说:“我不想给你添太多麻烦。我可能,还是回去吧。”
霍念生睨着他:“那你答应跟我走干什么?”
陈文港不去直视他的眼睛。
他视线模糊,失去了一部分对距离的判断,平衡感也跟着大大退化,有时光是站着,就仿佛不自觉要东摇西晃。脑海里有几个回答反复萦绕,只是一个比一个显得蹩脚。
陈文港只是垂着头:“算了,就这样吧。”
他已经打算告别:“杯子还有你助理的衣服,等过段时间,我把钱打给你。”
霍念生听笑了:“昨天买的吃吃喝喝,你身上的衣服,刚刚医生出诊费,就不用还了?”
漫不经心的眼神像是带刺,令陈文港在他面前变得支离破碎,面目模糊。
说到底,他的确一无所有,不管善意恶意,除了照单全收,容不得挑三拣四。
霍念生忽然换副软一点的语气:“你有什么可担心的?”
他按着陈文港的肩膀,让他重新坐下,拈着下巴,观察他伤口没养好还在化脓的地方:“相识一场,看不过去,帮你看看脸而已。我还没说嫌麻烦,你这么来来回回是耍我玩?”
陈文港苦笑:“可能还是觉得,自己离开比被赶出去显得稍微多点尊严。”
霍念生看他:“这就是你要学的第一课,尊严是不值钱的东西。”
陈文港仰着脸,一言不发跟他对视。
霍念生嗤笑:“怎么,觉得我说的不对?但如果我是你,趁有得吃有得用,不管是不是别人施舍的,把便宜占够了再说。真到哪天我不耐烦了想赶你走,你不是也不亏吗?”
陈文港淡淡地想,但这世上还有一句话,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
说来说去还是那句话,霍念生图什么呢?
如果眼前的人愿意明明白白告知,自己有什么图谋,或许会让他觉得轻省一些。就像做生意,明码标价,拿得出就成交,拿不出就作罢。有时算是公平,大部分时候可能不太公平。
有钱有势的人总会赚得更容易一些,多者恒多,少者恒少。
然而陈文港的问题是囊中羞涩,他已经无力再支付其他的价钱。
不管怎么样,霍念生替他做了决定,明天收拾收拾开始住院。
打工的便利店自然就没办法再去了。陈文港原本一早给店主发消息请假,过了几个小时,变成了说要辞职。店主是个好人,但也不免发几句牢骚,类似于这样突然找人手是个麻烦。
一连串的道歉加道谢,陈文港挂了电话,算是失去了唯一的收入来源。
这给他以一种悬空感,脚前临着一方深渊,剩下唯一能倚仗的人,陈文港看了霍念生一眼,对方从酒柜了拿了瓶洋酒,在杯中倒了一杯,靠着吧台,似笑非笑地听他打完电话。
霍念生突然问:“你在那个店里干活,时薪多少?”
陈文港如实以告,报了一个数字。
霍念生笑了一下,神色间显然看不上:“还好。以后工作机会多的是。”
但未必还能遇到善心人士肯雇佣他。陈文港这么想,但又无法反驳,不管以什么方式抱怨,仿佛都在不知足地暗示霍念生送佛送到西,再为他谋划一份谋生之本。
最后他只是没话找话:“你下午没事要忙?”
霍念生说:“没有。”
陈文港点头:“好。”
两人之间竟再有没别的话可说。
但这天直到晚上,霍念生都待在公寓没有离开。
陈文港如坐针毡,跟他不熟,怎么都不自在,到了晚上,逃逸似的早早就寝。因为霍念生的原因,他不好再睡沙发,于是住在客卧。吃的药里有一些安定成分,这次很快顺利入睡。
良久,房门轻轻敲了两声,里面迟迟没有应答。
门被推开,霍念生走进来,手里端了杯牛奶,陈文港闭着眼,呼吸均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