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红着眼尾,撒娇吸口了气,扯了下此界太平的衣摆,语气寻常轻柔,好似爱侣之间的呢喃,这一切都显得十分美好,如果忽略掉亓官辞唇角不断溢出的鲜红的话。
此界太平的眼眶发疼,他颤抖着双手,虚捧着亓官辞的脸,机械又害怕地用指腹擦去亓官辞嘴角的血迹,他第一次恨自己不会言语,如果可以说话,他一定要求亓官辞不要睡,一定要告诉亓官辞自己有多害怕,求亓官辞不要再开玩笑了。
脱力只是一瞬间的事情,唇角苍白的少司官终于支撑不住,松软了身子,向后倒去。黑无常条件反射滑跪过去,将少司官拥入怀中。
【亓官,别睡,求你,别睡!】
原来死亡的感受是这样的,亓官辞只感觉自己从头到尾都有数不清的锤子,在用力敲打自己的骨肉,有数不清的勾子,在拉扯他的经脉。
好疼,真的好疼啊。
他明明,是最怕疼的。
这份疼痛,直接影响到了亓官殊,他通感到亓官辞的悲伤和痛苦,却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亓官辞像个傻子一样,一声不吭,对着小黑无常微笑,尽可能表达自己的轻松,
愚蠢。
愚不可及。
亓官辞不是喜欢这个小黑无常吗?那为什么还要装作一副自己什么事都没有的样子,难道不是会哭的孩子才有糖吃吗?说了一句自己好疼,就够了吗?这能讨到什么好处?
黑无常的手擦不干净少司官脸上的血迹,也没有办法聚拢少司官的生机。他抱着少司官,却感觉怀中的重量,正在一点点减轻。
少司官的脸色因为过度失血显得难看,可唇上的鲜红,却把少司官的神性衬得多了几分艳冶,看上去还真有几分鬼气了。没捧住的鲜血,滑过少司官的脸颊,滴落在少司官银白的头发上,将本该干净纯洁的颜色,染得刺眼凄美。
亓官辞艰难伸手,想去触碰此界太平的面具。
在愣神了一秒钟后,此界太平主动握住亓官辞的手,将其放在了自己的面具上,甚至还主动低了下头,方便亓官辞动作。
无常官的面具,不会轻易被别人摘下。
冥府六五司君的头,也不会随便为他人低下。
但现在,他却为了一个生命正在消散的人,低头了。
有主人的默许,亓官辞摘下此界太平的面具,并没有花费太大的力气,只他的动作,却慢如病入膏肓的老者,颤巍、迟缓。亓官辞没有想到,现在自己的力气,居然连一张青铜面具的重量,都承受不住。
只是一个简单的动作,在特殊的场景之下,倒显得有几分暧昧起来。
亓官辞摘到一半,将面具悬在半空中,穿过缝隙,对上后面那双已经湿润布满血丝的双眼,他突然弯了下唇角,细弱的热气才刚刚升起,就被黄泉中的阴冷吹散,可这份温热,却依旧浸到了此界太平的眼底。
“镜子啊。。。。。。”亓官辞的声调拉得又长又软,配上他脸侧的血迹,刺得此界太平心口发疼,“你是不是。。。。。。有鳞片啊?”
他记得的,亥酉年,爀鴠日,他在孟婆庄,遇见了一位貌美的小姐姐。
此界太平没有回答,他用行动告诉了亓官辞答案。
他握住亓官辞的手,将遮挡住自己的面具掀开。
他人魂的模样,其实和本相相似,不比天魂的温雅气质,却独有一份属于阴司司君的狼子野性,每次看到这一张攻击性强悍,迫人心弦的脸,亓官辞都忍不住心跳加速一下,感叹一句:
好漂亮的毒蛇。
阴司的毒蛇收起獠牙,满眼都是难过和委屈,他紧抿双唇,目光贪婪锁在少司官的身上,不敢移开半分。野性的面容,配上单纯的表情,这画面简直太刺激亓官辞了。
此界太平眼睫颤抖,如蝴蝶掀动翅膀,闭眼抬眼间,从凌冽英气的眼眶中,落下一滴泪水,好巧不巧,不偏不倚,正中亓官辞的唇珠。他可怜兮兮地望着亓官辞,颈侧朦朦浮现出几片精巧的银白鳞片。
浮动流光,神秘漂亮。
亓官辞望着他,舔了下唇角,将落在自己唇间的泪水咽下,他像是终于知道了答案的追寻者,轻声叹道:“是你啊。。。。。。”
“镜子,我好累,我困了,想睡了。”
亓官辞咳了一口鲜血出来,血腥气在黄泉中让人压抑极了,此界太平想要为亓官辞输送灵力,却发现不管自己怎么做,都没有办法留下亓官辞半点。
【不要睡,等等我。】
再坚持一下,我去找生死簿,我可以用罗酆的力量去修改生死簿的!
人到将死的时候,会不会眼神模糊,亓官辞不知道,但他现在想要看清此界太平凝出来的字,都艰难万分。
终于,他看清了字,笑着摇了摇头:“别怕,我只是困了,想睡了,等回到人间,你来叫醒我,我想去旧书店喝茶了。。。。。。我还有。。。。。。瞿老板精心准备的考研资料。。。。。。我。。。。。。舍不得离开。。。。。。镜子,我好疼。。。。。。你可不可以。。。。。。亲亲我啊?”
阿娘说过的,亲亲就不疼了。
镜子,你可不可以亲亲我啊,我很乖的,你亲亲我,我就不疼了。
亓官辞眼眶酸涩,在双目中的清明全都消失,彻底变为翳白前,示弱的少司官,等到了枯涸前的温软。
五感尽失,亓官辞的呼吸渐渐泯灭。
尧疆最自由的小银蝶,停止了翅膀的震动,在得到小毒蛇的亲吻后,从空中落下,停滞了他的时间。
小银蝶带着笑意,向世界——
宣告了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