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传敬的遗照是去年就拍好了的。
儒雅随和的小老头,嵌在蓝色的木质相框里,相片后写着他的出生日和死亡日。
相框凳在了棺木前的木桌上,前边摆上了新做的供碗和一个陶盆,陶盆里是纸钱燃尽后留下的灰,已经堆成了小山。
董春红整个人扑在棺木上,凄厉的哭嚎声像把钝刀,一下下剜着众人的心。赵喜梅紧紧搂着母亲颤抖的肩膀,喉头哽咽,终究没说出一句劝,
此刻任何言语都是虚妄,她只能将母亲往怀里带得更紧些,用体温替她承接这份锥心之痛。
家里的小辈们依次排开跪在棺木两旁,每个人身上都披着新裁的孝衣,雪白,肃穆。
裴之以为自己是哭不出来的,她很久很久没有哭过了,但是当身旁的表哥表姐们呜咽时,温热的泪水竟毫无预兆地涌出眼眶。
相比上辈子,姥爷多活了六年。
很难形容她这一刻的心情,失而复得,得而复失。
惊慌和悲痛化成无数碎片,将她的心脏撕裂穿透。
她总是有各种各样的理由拒绝回家,有时姥爷给她打电话,她也是说个几分钟就挂了,她总觉得熬过去那个坎,尽是坦途。
总想着,以后日子还长,等实习了,等毕业了,等不忙了。
最后,等他走了。
姥爷对她好,就只是对她好,和裴东顺那种利益掺杂的感情不同,他给的更纯粹。
去年夏天她在家待了几天,回姥爷家看了一趟,聊天的时候无意中提起在杭市吃不到可口的西瓜,总觉得不如家里的甜,当时老头儿也没说什么,结果隔了两天,就蹬着三轮车给她送了一麻袋西瓜。
那一麻袋西瓜,她没有吃完,背着一个回了杭市,剩了两个被她送人了,今年瓜熟的时候,姥爷早早就给打了电话,可惜那时候她在北京,错过了。
她小时候在姥姥家住,偶尔跟表哥生矛盾打架,打输了,总要哭着鼻子找姥爷告状,这时候姥爷会牵着她,去代销点小卖部给她买一包瓜子,再买上一小包软糖。
细细想来,那种简包装还带抽奖的瓜子,她已经很多年没吃过了。
人总是这样,拥有的时候不珍惜,失去的时候方知可贵。
董春红哭了半个多小时,瘫软的倚在闺女身上,扔固执的摩挲着赵传敬的棺木。
她多想穿透棺木,把那个男人夺回来。
存贤和赵喜容扶着老母亲,想让她去歇息,董春红执拗的一动不动,没法子,存贤只能用蛮力把她拉走。
她歪坐在床头,倚在两个枕头上,大声的喘着粗气。
赵喜梅倒了杯水,喂到她嘴边,“娘,喝口水吧,你不吃不喝,身体怎么受得了?”
董春红摇摇头,手抚过胸膛,慢慢调节呼吸,等喘匀气了,方抬头跟赵喜梅说话,“你去,把存贤和喜容,还有慧慧叫来。”
赵喜梅听话的把三个人都喊到床边。
董春红颤抖着抬起手,拉过慧慧坐在床边,“慧慧啊,这个院子,是你爸结婚前盖的,前几年说拆迁,也没拆掉,不过我已经让你大爷把土地确权证过到你名下了,这也算是,你爸留给你的东西了。西配房里,有两个衣箱,那是你爸在的时候,给你打的。”
“还有南墙边的石榴树,那下边埋了两坛老酒,是你出生那年,你爸埋下的,言说等你结婚的时候喝。我想着等你结婚时候再起出来,估计我是等不到那个时候了。等你结婚的时候,让你大哥起出来,你带着它,带着他,出家门子。”
“我的嫁妆箱子里,有两把银梳子,那是我姥娘传给我的,你和小之,一人一把。
东院的后院,老枣树下边我还埋了个箱子,里边有我出门子的时候,我娘给我的两个红宝头冠,你和小之一人一个。
你要是相不中,就把头冠给你妹妹,让她,让她换成钱给你,那都是金货,值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