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嬷嬷先将曹院判亲手写的脉案等呈上,又一字不差地回过话。
楚王垂眸看脉案,只应她一声:“知道了。”
这便是让她退下的意思。服侍……照顾了这个孩子二十二年,对他的脾气,严嬷嬷还是有几分了解。
她也的确想退出去。可不知为什么,她的脚就是没动。心里的言语翻来滚去,几次要冲出喉咙口。从江娘子月事该来那几日,她肚子里就酝酿了这些话。虽被李嬷嬷半是劝、半是吵一回,冲动退了些,可她是殿下的奶娘啊!奶娘怎么能和随便一个伺候的人一样?她又不是要害谁,也不是谁要害江娘子却不说,只是为殿下着想——
“还有什么事?”
她久久不动,楚王放下脉案,看过去。
他不问还好,一问,苍白的脸和眼下的青便被严嬷嬷直直看在眼里。
“殿下!”她没能忍住那股冲动,哀求道,“我是还有几句话想说。求殿下——”
“说。”
没想到殿下会应,严嬷嬷吸了口气,连忙上前、低声:“江娘子的身孕……恐怕来得快了些。天家血脉……要紧。殿下已有了两子一女,江娘子也,还年轻,先来了这个孩子,以后还会再有的!”
“这是,你的话?”
两手撑住案边,楚王端视书案对面的乳母。
“是……是我为殿下想——”
“她呢?”
“江娘子、江娘子……”舔了舔嘴唇,严嬷嬷说,“江娘子前几日还吹了‘轩车来何迟’,殿下许多日子不曾看她了,她只是嘴上不说。这会儿应也正等着殿下呢。”
江娘子这么爱重殿下,殿下说什么她不应?
便退一步,她人在王府,无依无侍,殿下说什么,她敢不应吗。
至于和江娘子的情分——严嬷嬷并不心虚、更不愧疚——她是殿下的奶娘,当然要为殿下着想。她还没对殿下谏言说,江娘子早不有孕晚不有孕,一定是康国公府的算计……已经是对得起她了。
楚王手指收紧,脉案上出现了些许褶皱。
“你先去。”他声音很轻,“告诉她,我随后就到。”
严嬷嬷心中一喜,忙笑着告退去了。
楚王的“随后”却迟了片刻。
青雀坐在窗前等他,不知道他前来的脚步缓慢,几次几乎走到西面,也不知道他在云起堂附近盘桓了许久,才出现在院门之前。
她只知道,她看见他的时候,霞光已经铺满整所院落,连他迈来的墨色袍角都被染上些许金红。
他走过来,步伐很慢,她走过去,却似含着期待。
就像从前他每次傍晚来,她对他笑:“殿下。”
楚王握住了她的手臂。
行礼的动作被阻止,青雀笑得更美。霞光当然也扑在她脸上,扑在她动人的眉梢眼角。
这光芒有些亮,刺得楚王偏了偏头。
“先……吃饭。”他松开她的手。
青雀亦步亦趋跟上去,跟着他。
楚王来与不来,云起堂的饭菜规格都差别不大,最大的区别,就是餐桌上有没有酒。
前些时日,他似乎不再酗酒,但思索时,总会握起酒杯,有时还会浅尝一口。今日却不同。从坐下到用饭结束,他没有向酒杯酒壶多看一眼,更别提喝一口。显然……心意已定。
并无犹疑。
他只是时不时看向她。
她便也笑着回看他。
而直到他们分别去沐浴,这么长的时间,他都没有问过一句她的身孕。
沐浴的水掩盖了青雀眼中的湿意。
到出浴换上寝衣,她把全部的泪水都吞回了肚子里。还不到哭的时候。就算楚王心意已决,也未必没有转机。就算相比楚王,她一无所有,至少她还有自己,还有……这张脸。
穿着玉红的寝衣,她缓步走回卧房,走到,楚王面前。
他看着她走过来,随后,移开视线。
他挥了挥手。
即便担心,侍女们也只能退出去。
青雀并没有站着等待宣判,而是像平常一样,坐在了楚王身侧的床边。
“殿下,”待卧房门合拢,她主动开口,依旧在笑,“太医说,我有身孕了。”
“……嗯。”
应下这一声,又过几个呼吸,楚王才有了动作。
缓缓地站起身,站在青雀眼前,他垂眸看她,声音轻微,不辨喜怒:“说是有一个月了。”
“是啊。”青雀仰起脸,对他重复,“一个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