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sp;&esp;然后,无良剧作家与贵妇人初次见面就做爱,直白,露骨,没有一点迂回试探。看不出几分两情相悦,两人的灵魂就像各有破洞的袜子,想要利用对方来修补自己,遂藉由性欲缠在一起,扭曲得看不出本体。她又看懂了。
&esp;&esp;劳伦斯说,灵魂受伤,然后愈合,也会像肉体受伤那样留下疮疤。但复原只是假象,灵魂的伤口会随着时间变成后遗症,漫长地刺痛,直到遍布心灵。
&esp;&esp;小钟在刹那间回忆起自己的万千痛楚,手颤抖着端不稳书页。
&esp;&esp;笑着笑着就想哭了。
&esp;&esp;她停下来深长喘息。手中的书落下,便是他幽邃的眼神,像一片泪水凝成的湖泊。他醒了就悄悄看着她,也没出声。但她好像还在书的世界里。
&esp;&esp;要她来说,灵魂的伤口该是类似树瘤的存在,或者说,蚌病成珠。痛苦成就灵魂的深刻。看着他,她就愿意相信,今日空空如也的自己也可以变得像他那样沉静而坚韧,温柔而强大。明明不被理解、遭受不公平的对待,也能安然自若。在边缘人的生命中,最重要的课题是向世界妥协,他做到了,她也一定可以。
&esp;&esp;她们沉默着相望良久。她想起《海上花》里相恋的倌人和客人,也会这样不说话痴然相望,甚至望一整天。不明白的旁人却将此当成笑话。是有够可笑的。相恋对于她们的情色交易本就多余,生出无枝可依的眷恋,吃无名无分的醋,自讨没趣。
&esp;&esp;大钟从未知道少女也有如此安静的一面。叛逃的午后充满荒弃的意味,她们仿佛栖身于往昔的遗迹,古老的美丽与秘密像蝴蝶停在少女肩头。这瞬间隽永得像是一生一世。他还记得酒后说过的胡话,要她生生世世属于自己什么的。
&esp;&esp;——他也意外自己会说这样的话。人至叁十,他依然不善于察觉自己的感情,一旦察觉,已是濒临失控的程度。舍不得骂,舍不得严厉管教,她的难过好似痛在他身上。她一哭,他整个世界也碎了。她要他越界的事,他不敢不从。心里埋着一座即将爆发的火山,前面都还只是山雨欲来的先兆。
&esp;&esp;他自以为还不算上了年纪,没想到动起情来已是如此要命,真如前人所说的“老房子着火”。
&esp;&esp;天真无邪的少女还对这一切一无所知,不知自己寻常的一举一动,就足以勾得他神魂颠倒。
&esp;&esp;小钟先开口打破沉默:“身为教师,竟然带头摸鱼。我抓住你了!”
&esp;&esp;“我昨晚几乎整夜没睡着。”他可怜兮兮道。
&esp;&esp;小钟暗笑,“干嘛?想我想到睡不着啊。”她移开视线,变得小声,“反正老男人满脑子都在想色色的事情。”
&esp;&esp;“不行吗?”大钟翻身仰卧,悠闲学她说话的语气。
&esp;&esp;“你、你你——”小钟又羞又恼,“你好歹应该否认一下。不能因为我跟你……我跟你……”
&esp;&esp;“跟我什么?继续说。”
&esp;&esp;“不说了。”她骂着别过头,将手里的书狠狠拍在桌上。
&esp;&esp;他起身将风衣挂去一旁,随手拿起她的画板,瞧见大略勾勒出躺卧姿态的小人,料定她又要画黄图,“你又开始了。”
&esp;&esp;小钟连忙抢回未成的画稿,“我才没有想画黄图。”
&esp;&esp;“画上的人没穿衣服。”大钟道。
&esp;&esp;“那是还没来得及画。再说,你穿衣服的时候可比没穿骚多了。”
&esp;&esp;他眯起眼,“嚯,说得好像你见过我没穿衣服一样。”
&esp;&esp;小钟将他按回折迭床,扬起下巴蔑视,“你知不知道你今天讲话跟流氓一样?”
&esp;&esp;“抱歉。”
&esp;&esp;他就是这样开不起玩笑,一被说马上就端正了态度。
&esp;&esp;小钟发出耍赖的叫声,“这个时候,你应该生气,心想‘哼哼,丫头,你还不知道男人的厉害’,然后不顾我的害怕,真脱了衣服,把我捂住眼睛的手扯开,问我,‘穿和没穿,到底更喜欢哪样?’”
&esp;&esp;她绘声绘色导演完这一段,他只是掩唇笑,然后揉揉她的头。
&esp;&esp;原来本色的她是如此活泼的孩子,是成长路上的坎坷,一点一点折磨成现在不善交际的阴郁性子。
&esp;&esp;她对他的沉默很是不满,“这算什么反应?”
&esp;&esp;他却笑得更厉害,“你知不知道自己导演的这段像什么?”
&esp;&esp;“像什么?”
&esp;&esp;“你把一只球丢去远处,让我给你捡回来,就像逗狗。”他道。
&esp;&esp;“那又怎样?”
&esp;&esp;话出口,小钟终于反应过来,他这是拐弯抹角骂自己的主意太笨。
&esp;&esp;他偏还继续吐槽:“‘丫头’什么的,你的品味简直像四五十的油腻大叔。”
&esp;&esp;“你以为自己叁十就不是大叔?五十步笑百步。”
&esp;&esp;“哦?你对我的趣味不满意?”他顺手勾挠她的下巴。
&esp;&esp;少女红着脸抱住自己,唯水汪汪的眼睛瞪得凶,“不许吃豆腐。赔钱,小钟可是很贵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