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明知单位存在诸多问题,即使自己也经常对单位内部的腐败和僵化骂娘,可也就像是自家孩子只有自己能骂一样,当单位真的倒闭关门,原来的标志性建筑挂上了名字陌生的牌匾,还是会让人感到深深的难过与不适。
女工们都知道饼干厂倒闭的事怨不到罐头厂,它们甚至都不是竞争对手,但还是无法避免地产生一丝半点的埋怨。
为什么饼干厂会没了……
为什么熟悉的厂房里现在开着的却是陌生的罐头厂……
市场经济的概念太过虚无,如果去怨恨哈耶克的大手,就像是在对空气挥拳,毫无一丝成就感。
而现实存在的罐头厂看起来似乎更适合作为怨恨的寄托对象。
杨冬梅试图安抚偷懒女工,拿起手帕替她擦眼泪。
“同志,你别哭,有话咱们好好说,哭解决不了问题啊……”
偷懒女工甩开她的手,红着眼圈说:“不用你来装好人!你不就是想撵我走吗?我走就是!”
有的女工同样不满罐头厂过于严格的管理,闻声附和道:“哼,我也不干了!我一个集体工,为了这点工资受你们个体户的气,不值当!”
其他人没说话,但显然有些动摇。
杨冬梅没想到事态会恶化成现在这个样子,一时间手足无措,喃喃道:
“我、我不是想撵你,我就是希望你认真点工作……”
贺明珠的声音忽然响起,众人都看了过去。
“你走吧。”
她没什么表情,面对眼前这一派乱象,她冷静到近乎冷酷的地步。
“事实上,我并不是非要饼干厂的职工不可,相反,之所以让你们来罐头厂上班是不得不接受的租房条件。也就是说,对于饼干厂来说,你们是必须要甩开的包袱,也是罐头厂必须要承担的代价。”
没想到贺明珠会说出这种话,偷懒女工一时愣住:“你!”
“我想我已经说的很清楚,杨主任也把利害关系都向你们分析了,如果对于罐头厂的基本要求都无法达到的话,我不认为你们适合留在这里工作。”
贺明珠冷淡地说:“所以,你们随意,想走就走。只不过,走了以后就不要回来了,这是单向道,没有回头机会。”
原本是想用不干走人来拿捏罐头厂的几个女工,这下都傻眼了。
有人反应快,立刻就说:“你不是说了,让我们在厂里上班是租房条件吗?要是我们都走了,厂房你也别想继续租了。”
“就是,我们都不干了,饼干厂肯定要把厂房收回去!”
她们不是真的想走,只是想用“走”来作为要挟,这在国企内经常发生,“撂挑子不干”是一种有效拿捏上级的手段,来威胁对方答应己方的条件。
然而,贺明珠却露出一副被逗笑的表情。
“开什么玩笑,怎么会因为你们几个人就收回厂房呢?你们饼干厂的厂长可是向我承诺了呢,要是有工人表现不合格的,可以随便退回饼干厂。我想,饼干厂的厂长是不会为了几个人就食言的吧。”
没想到厂长居然会答应这样的条件,几个女工都吃惊极了。
有人不肯服软,喊道:“那我们就都不在罐头厂干了!姐妹们,咱们都回饼干厂!”
然而,却没有响应者。
涉及到切实的利益时,情绪显得无足轻重。不管有多怀念从前的饼干厂,现在的生存才是第一位要考虑的事情。
有人甚至转开了脸,避开跳的最高几个人的视线。
鼓动者气得直跺脚:“你们怎么这么没骨气啊!我这还不是为了大家好!”
“不,你只是为了你自己。”贺明珠说。
鼓动者下意识反驳:“你胡说!”
贺明珠说:“这里不是国企,想要通过闹事来达到某种目的,对我是没用的,我不吃这一套。愿意留下来的,就继续工作;不愿意的,现在就可以离开了。”
听到贺明珠的话,人群骚动了一会儿,接着,开始有人回到工作岗位上。一个接着一个,直到只剩下闹事的几个人。
贺明珠礼貌地问:“你们还不走吗?”
鼓动的女工咬着嘴唇,在几个同伴求助地看向她时,忽然转身离开,回到了原先的工作岗位上。
见状,另外几个女工也急忙返回岗位上,只剩下偷懒女工,倔强地站在原地,转身朝着大门的方向走去。
“对于从来没接受过规范化管理的人来说,刚开始感到不适是正常现象。说实话,我并没有期望你们可以马上就适应工作环境。”
贺明珠突然出声,偷懒女工转过身,惊疑不定地看向她。
“但能力是一方面,态度就是另一方面了。即使在国企,爱岗敬业也是值得被表扬的优良品质。所以,我并不认为好逸恶劳天生就应该是国企职工的特点。”
偷懒女工终于哑着嗓子开口:“你懂什么……”
贺明珠说:“我懂得确实不算多,不过用在这里已经足够了。如果你还抱着能偷懒就偷懒、能少干就少干的老观念的话,无论你在哪工作,都会遭遇和今天一样的困境,甚至更糟,毕竟不是所有人都像我一样好脾气。”
偷懒女工以为贺明珠是在嘲笑她,愤怒地说:“不用你管!我将来就是讨饭也不会讨到你门上!”
说罢,她快步离开罐头厂,脚步极重,背影都能看出她勃发的怒火。
“呃——”
贺明珠无辜地看向一旁的杨冬梅。
“我只是想送她一点小建议而已,不过看起来好像有点事与愿违呢。”
杨冬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