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下班了,你们还不回家吗?”
女工们面面相觑,不知要怎么回答。
有女工鼓起勇气,主动问道:“杨主任,厂里以后要用机器生产罐头吗?”
杨冬梅点点头,爽快地说:“对,有了机器以后就省事儿多了,能生产更多的罐头,不用像现在似的全靠人力,咱们厂也算是从小作坊真正升级成工厂了。”
女工们却笑不出来。
照杨冬梅说的,厂里有了机器以后,又是“省事儿”,又是“不靠人力”,这不是把大伙儿之前担心的问题都砸实了吗?!
罐头厂停产这么多年,女工们每月领着最低工资,勉强糊口。好不容易能正常在罐头厂上班,才拿了没几个月的工资奖金,现在却又告诉她们厂里不需要这么多的工人。
不要在给了她们希望之后却又夺走,这样比从没有希望还要残忍。
一片沉默,气氛压抑而悲愤。
杨冬梅奇怪道:“这是怎么了?怎么没人说话啊?”
有机器不是好事吗?以后可以不用这么累。可怎么大伙儿表现出一副“厂子要倒闭”的模样啊?
有女工冲动道:“杨主任,厂里有了机器,是不是就不需要我们这些工人了?!”
杨冬梅愣住:“啊?”
这个问题像是打开了阀门,其他女工跟上来,七嘴八舌地问道:
“杨主任,能不能和贺厂长说一说,我们干的不比机器差,能不能别不要我们?”
“我可以一天到晚都在厂里加班,不要奖金,只发工资就行……”
“杨主任,我家就我一个上班挣钱的,上有老下有小,厂里能不能留下我?”
“机器费电,算下来不比人工便宜,还是让我们来做罐头吧!”
“杨主任……”
“杨主任……”
杨冬梅从众人话语中拼凑出大概意思,终于明白她们在说什么,哭笑不得道:
“谁说厂里不要你们了?”
女工们犹豫道:“外面不是都说,有机器就不需要太多工人了吗?”
“我婆家那边就有厂子安装了新机器,一半的工人都用不上了,全撵回家拿基本工资了……”
杨冬梅一挥手,干脆地说:“别的厂怎么做我管不着,可我们罐头厂才刚起步,正是需要人的时候,怎么可能不要你们?我们厂的罐头做都做不过来,贺厂长还想再招些工人,按师父带徒弟的模式,让有经验的工人带一带新人呢。”
听到杨冬梅的话,女工们的心情像坐过山车一般,从低谷瞬间冲上了高峰。
“真的?贺厂长真的让我们留下来?”
“就算有了机器,也不会开掉我们?”
“厂里还要再招新人?”
杨冬梅耐心地说:“对,只要大伙儿还愿意留在厂里工作,咱们厂就不会开掉任何一个工人——当然,工作不认真不负责的可不包括在内。”
女工们已经沸腾了,从要被辞退的恐慌中转瞬陷入狂喜,这喜悦甚至比平时更为激烈,颇有一种死里逃生之感。
“太好了,真的是太好了!我就说贺厂长不会是这种冷酷无情的人!”
“哈哈哈我才来了没几个月,以后也能带徒弟吗?”
“机器要怎么操作?我还没用过机器呢,别把机器给弄坏了……”
杨冬梅说:“别担心,有工程师呢,他们会教大伙儿操作机器,会在我们厂待一个月呢。就算学不会也没关系,厂里有的是不需要操作机器的工作”
这下女工们是彻底放心了,三两成群,嘻嘻哈哈着下班回家。
杨冬梅没有走,她要留在厂里,直到全部机器安装工作彻底完成为止。
这套罐头加工设备是贺明珠淘换来的N手机器,粗黑笨重的苏联货,死沉死沉的,还特别占地方,光是运输费就花了几千块。
贺明珠听说粱父所在的肉联厂要将罐头车间的设备进行更新升级,她瞄上了旧设备,想要买回来用在罐头厂。
为此,她特地去拜访了一趟梁家,想从这边打听点消息出来。
自从梁志胜顺利考上中专,贺明珠被邀请参加梁家的升学宴,之后两边渐渐联系变少。
不过她和梁志胜的关系还不错,和粱父的棒骨采购合作也没断,逢年过节就会去梁家坐一坐。双方都有意维持这段友谊,相处起来相当的热络熟稔。
贺明珠到访,几番客套后说出来意,粱父也没藏着掖着,告诉她肉联厂的这套设备早就被其他企业预定了,拆下来就会被运走。
贺明珠不气馁,转而问粱父周边有没有类似的罐头加工设备要出售。
粱父思考片刻,还真想到了一家倒闭的罐头厂,最近正要将厂里设备拿去卖废铁。
这家罐头厂是建国后建立的,厂里的设备都是苏联进口货,当时可以说是全国首屈一指的罐头厂。
但随着时间的流逝,罐头厂经营不善,负债累累,在计划经济的年代,还能通过行政命令来勉强维持罐头厂的生产运转;但到了改革开放后,罐头厂就维持不下去了,甚至到了要将设备卖废铁的地步。
虽然贺明珠可以买到这家罐头厂的罐头加工设备,但粱父并不建议她去买,因为这套设备是五十年代的设计,距今已经有三十多年,设备的年纪比贺明珠都要大。
经过三十多年的运转,设备上大大小小的毛病不断,这也是这家罐头厂生产的罐头品质下滑的重要原因之一。
与其花钱买这套老掉牙的过时设备,还不如再等一等,看看有没有其他工厂要出售罐头加工设备,或者自己找钢厂定制一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