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知道鲛人和天使能不能混为一谈,或者说知道了也不在意。
因为钟意从来只相信自己的判断。
他盯着鲛人,看对方的尾巴轻轻掀动海水,拨动水花的声音泠泠作响,长发被海风吹拂,露出精致漂亮的尖耳朵。
对方的五感应该是格外敏锐的,任何风吹草动都可能吸引他的注意力。
就像此刻,有什么落水了,鲛人的耳朵便动了动,冰蓝色的纤密睫毛眨动,而后慢吞吞地转身,看向发出声音的源头。
钟意的目光也随着他变化,看清落入海水的是鲛人的鳞片后,眼中闪过可惜。
鲛人一直在拒绝他帮忙治疗的建议,现下身上密密麻麻的伤势已经有溃烂的趋势,隐隐散发着一股奇异的味道,但是又和其他动物会有的腐烂味不同,甚至带着很淡的甜香。
若不是疑心自己在完成目标之前就会被鲛人弄死,钟意真的想舔舔对方的血肉,看看是什么味道。
而作为伤口最多的重灾区——鲛人的尾巴,现在已经开始慢慢地掉落鳞片。
一开始还是很不明显的,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鲛人的行动幅度稍大就会掉落,现在几乎是不怎么动作也会脱落了。
鲛人的动作轻缓,眼神也怔怔的,看着落入水中的鳞片,手指动了动,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这一刻,风也寂静。
“扑通。”又一枚鳞片落下,鲛人迟钝地伸手去捞,却没能赶得及,反而又带起连环反应。
“扑通、扑通。”
一枚枚漂亮的冰蓝色鳞片渐渐黯淡,落入海洋,鲛人的眼神流露出迷茫与无助,钟意再也看不下去了。
“扑通——”
又一道落海的声音响起,但是和此前的很不同,声势浩大,溅起大量水花。
鲛人有些诧异地转身,就看见坐在他不远处的年轻人类没了踪影,只剩下药箱被他安置在安全的位置。
他歪了歪脑袋,就看见那道熟悉的身影绕了个圈,游到了他尾巴所在的这片礁石附近,而后一个猛子扎了进去。
被钟意溅了一身海水的鲛人皱起眉,有些不太高兴地轻哼。
却在片刻后,看着人类破水而出,手中捧着他的鳞片,对着他露出亮晶晶的笑容之后睁大了眼。
鲛人第一次把自己生来狭长的眼睛瞪得这么大,圆溜溜的,看起来有些呆。
浑身湿漉漉的男人黑发正在往下淌水,头发不规律地贴在鬓角边,看起来很狼狈,但是那双眼睛却非常漂亮,倒映着漫天的星辰,眼睫在轻轻颤动,每眨一下就有水珠顺着动作落下,砸碎在他的鼻尖。
鲛人愣住了。
而钟意却捧着自己捞回来的好几枚鳞片,眉眼弯弯地看着坐在暗礁顶端的鲛人,他不顾自己在海水中沉浮的身躯正因为寒冷而颤抖,而是语气惊喜:“看,这些是你赠送我的礼物。”
“……”
“扑通——”
又有鳞片掉落了?
鲛人看向自己的尾巴,却在发现所有鳞片都老老实实地待在自己身上后,轻轻地眨了眨眼睛,眼中波荡起微光。
故意把鲛人坠落的鳞片说成是对方赠与自己的礼物,钟意心安理得地把鳞片全塞进自己的白大褂口袋里,又一次开始给自己拧衣服。
这份工作他已经做的非常熟练,一边拧掉水渍,一边高兴实验品又有了着落,低垂着的眼睫遮蔽眼眸中狂热的神情,只能看得见那双浅色的唇角是上扬的。
人类看起来实在是很高兴,让默然用余光观察他的鲛人耳尖忍不住轻轻动了动,尾巴小心翼翼地拍了拍暗礁,唇瓣也学着对方轻轻扬起。
大概弄干了衣服,钟意爱不释手地抚了抚自己的口袋,看了看天色。
今天还不算很晚,但是他已经迫不及待想要回去做实验了,因此平日里的询问便提前进行。
“我帮你疗伤?好吗?”钟意说着,掀衣服给他看自己恢复良好的伤势,等待鲛人一如平常的拒绝。
却没想到这一次没能很快就得来鲛人的答复。
他心脏一跳,有些诧异又狂喜地看向鲛人,就看见从来斩钉截铁拒绝的鲛人面庞上浮现些许犹豫,在片刻的迟疑之后没有就此事进行答复,而是说:“钟意,人类会是忠诚的吗?”
时隔好几天,鲛人竟然再次开口了。
虽然问的让钟意有些摸不着头脑,但是鲛人喊了自己的名字,足以让他觉得微妙与飘飘然。
——果然,鲛人喊自己的名字会很有韵律。
尽管很想立刻给出答复,然而秉持着严谨的态度,他还是询问:“你指的哪一方面?”
“伴侣。”
这有点难以回答,钟意向来独来独往,认识的人太少,知道的伴侣就更少。
只是……
他想起苍白记忆中的两张面庞,还是点了点头:“是。”
鲛人又沉默半晌,下颌绷紧着歪了歪脑袋,看了看钟意又看了看海洋,最终竟然露出了笑容。
“那我接受你的药剂。”他的声音磁性又低沉,却很轻,似乎还带着一些做下决定后的迷茫与不确定。
钟意被天降惊喜砸中,看出他的迟疑,没给对方反应的机会,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飞快打开药箱,取出药剂。
他说:“太好了!我非常感激你对我的信任!谢谢你肯接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