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他握着手腕的少女还只是不出声地盯着他,他们的姿势就像是两个为社交而站到对面的舞者要携手走入舞池。这会儿快斗突然意识到:是他邀请她来的。
他提出了一个麻烦的问题,而她明知道是麻烦,仍然来解决了。无论之后如何,无论这个看起来十分神秘的姐姐有没有理解这一切的能力,他都有向她解释清楚的义务。
“好了,我要说,我不是霸凌者,”黑羽快斗投降一样抬起没被握着的另一只手,有点赌气地说,“我确实了解那种行为……但我绝对、绝对不是霸凌者,我不是欺负别人的那一个。你知道这个就够了。”
这句话带来了一些后果。它让两个人都感到很意外。萩原意外于他怎么会那样想,而快斗则意外于——
那个姐姐对他笑了一下。他没想到这个奇怪的、全新的、与这世界格格不入的姐姐原来还是会笑的。
“我当然不会那样以为,”她一板一眼地说,“因为你听到那声音的反应是求救。”
黑羽快斗下意识地闭了一下眼睛,就像是看到魔术师将手伸进尖齿箱子时那样:他知道下一秒那条手臂就要“断掉”了。虽然并不会发生真正的伤害,但还是让人头皮发麻。
他并不怕这个姐姐后续的问题,更不怕回答她,只是想到要具体回答他是怎么巧妙地用邻家警察叔叔恐吓小朋友、阻止校园霸凌的,这个多少有点……
然而她没有再问任何话。这个神秘的姐姐任由自己的手臂被他拉着,像个沉默寡言的超级英雄那样,只是听说有危险发生,就义无反顾地跟着呼叫她的人过去了。
于是黑羽快斗也就悄悄地贴得离她更近了一点。他也有作为超级英雄助手的经验呢!四年前,他也像这样站在父亲的燕尾服衣角边。
快斗尽量目不斜视,但小遥那个亮晶晶的项坠总是在他眼角处反光,像一滴眼泪那样一晃一晃。于是还未成为怪盗基德的少年人漫无边际地想:爸爸,我感觉我好像长高了一点-
[宿主,您的身体已经送到安全的地方了,]系统简直有点小心翼翼地开口,[本系统怎么感觉,您在扮演小遥的时候,就像解锁了里人格一样……]
“有那么吓人吗?”萩原带点好笑地在心底回,“研二酱只是在遵循人设哦。系统亲可以把这理解成一种……角色扮演?”
系统完全理解不了人类如何玩RPG品类游戏,因此只能继续提问,[本系统不明白,宿主。小遥只是一个……一具身体、一件可以替换的衣服,对吧?您会因为换了一件衣服就改变您的性格吗?]
半长发青年垂下眼睛。他一低下头就能看到身边少年洗得挺干净的制服领,这能他正过着挺不错的校园生活。手机上的挂链和贴纸显示这孩子有很好的人缘,书包侧面插着的、连盒子都板正硬挺的扑克牌说明他还发展了业余爱好。所有的这一切,小遥全都没有。
……什么都没有的一个孩子,会是什么样的性格呢?他正尝试着扮演出这个。
“系统亲可以这样理解,”思考片刻后,萩原认真为系统做起了答疑,“完善‘小遥’的人设,不完全是为了研二酱隐蔽身份的需要,更多是为了见过她的人。”
他整理着自己的思绪,“怎么说呢?在游戏里做第四天灾当然可以无所畏惧,研二酱的游戏体验也很丰富就是了……”
“但那样的互动建立在一个平等的前提上:其他玩家也会知道和自己互动的是玩家,而NPC并不具备自己的情感和神智。”
[这听起来倒没错,]从没体验过游戏的系统思索起来,[也许本系统也应该了解一下宿主世界的知名游戏……但游戏是电子鸦片哎,仿生人工智能可以梦见电子鸦片吗?]
萩原:你怎么不去体验《初音未来:缤纷舞台》呢!那个很适合你!
“可是小遥不一样。”
他借小遥的眼睛凝视着向她求助的少年,“和她互动、对她倾注了情感的人是把她当作一个完整的‘人’看待的。如果研二酱只把小遥当作一件衣服,那把衣服当作朋友的人岂不是太可怜了吗?”
“所以,研二酱会尽力……至少,让她的人格能够匹配得起别人的注视。这就是研二酱的扮演目标。”-
松田莫名其妙地接起电话。
“班长,你是说,”他又确定了一次,“你在案发现场附近,看到萩他……”
伊达航的声音里也充满了沧桑。
“没错,”他说,“我在出现场,看到萩原去宾馆开了个房间。他明明有看到楼下的警车,但是却什么话都没有说。”-
尽管两个人都关注到了对方身上的许多小细节,但他们在路上耽搁的时间并不算长。考虑到洗手间里可能正发生着人身伤害事件,他们都不约而同地加快了脚步。
“就是这栋楼……”少女打量了一下开放式教学楼上垂瀑般的紫藤萝花,“几层?”
黑羽快斗用力点头,“就是这里,三层!楼梯在——”
他没能说完,因为没用的东西不必讲出口:小遥就像个开了挂的玩家那样,在NPC刚开始进行地形介绍的新手引导阶段就已经学会了后期的组合跳技能。
时年十三岁的怪盗基德眼睁睁看着这一幕。他从路边叫过来的姐姐起步助跑,抬手抓住藤萝的爬架荡起身体,单腿勾住楼外护栏后调整身形;再度拉着花藤纵身一跃,右手已经攀上了三层的墙砖。接着,她的帆布鞋在轻盈如云的花簇中一点,就像只蜂鸟那样飞入了更坚实的建筑之中。
跑到墙下担心地仰望着她、随后被兜头淋了一脸紫藤萝花瓣的黑羽快斗:“……”
他像只耳朵尖上沾了水珠的小黑猫那样疯狂甩头,本就蓬松的乱发被他晃得更是上翘下突。接着,他带着点怒气,噔噔噔地跑上了楼-
[宿主,你ooc了!]系统尖锐地在他脑内呐喊,[哪有女孩子是这样的啊!]
“啊,女孩子不这样吗?”
萩原分心回答这话的时候,小遥正在一下又一下地用力撞击反锁得结结实实的卫生间门。原来她不是只蜂鸟,是一只啄木鸟。
“那系统亲你把数据库更新一下吧!”冲进门的时候,小遥仍然面无表情,但萩原在心底轻轻地笑,他觉得他在追着自己的姐姐奔跑,“让社交专家来告诉你,女孩子可是多种多样。比如说小遥她啊——就是这样。”-
终于赶上了楼的黑羽快斗愣愣地看着那个被他叫上来的姐姐。她现在看起来简直是一位校园戏剧节上的女武神:手中的拖把杆是她的三叉戟,而被她护在身后的小女孩是她的海伦。
……因为女武神来了,所以她可以不必做卫生间里哭泣的桃金娘。她可以做海伦。
“为什么强迫她?”小遥说得又轻又缓,但她手中的铁拖把杆可是步步紧逼,“你们有什么事要她去做?”
[宿主,黑羽快斗看起来要变成您拖把杆的铁杆粉丝了!]系统兴奋道,[真是不错的扮演,他一定会推举小遥做杆动地球年度人物!]
被她怼在墙角的两男一女齐齐摇头。他们说不出话来,最后竟然是被霸凌的小女孩怯怯抬起头——天啊,她回答问题的时候竟然还会下意识先举手,“他们只是……想要看我的笑话。”
“等他们的家长来学校,你可以看他们的笑话,”小遥仍然没有放下拖把,“他们要你做什么?”
女孩递过来一张印刷挺精美的传单。
“学校附近有星探在找……在找我们这个年纪的女学生,”她的手指划圈时,把小遥也划了进去,“他们想要让我去试镜,然后出丑。这样他们会有一条很不错的短视频素材,还能在接下来的一年里到处宣扬新鲜的乐子。”
小遥接过那张传单。她面无表情地看了一眼,随后把它撕成碎片,像是纷纷扬扬的藤萝花瓣那样一点不少地丢进洗手间水池,冲了个干干净净。
……于是藤萝花瓣终于能飘进被霸凌者的眼睛。
“很无聊,”她的口气很轻慢,“但我记住了。那边的小弟弟,请问你能把你的本子借给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