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茧无声点头。
时藏锋说:“他很安全,只不过暂时无法公开露面。”
时茧问:“他在哪?”
“你想去见他?”
“他救了我。”
“那个地方常人不得随便进出,哪怕是军政两届达到一定职级的相关负责人,没有提前预约和批准,也照样无法进入。”
时藏锋简单几句描述,时茧就已经猜出来了顾识云的背后势力,直言不讳道:“他就是在地狱,我想见他,我也会去的。”
“你为什么那么执着于这件事?”
时茧坦然回答:“第一,他不顾生命危险救了我;第二,我需要弄清楚一些事情。”
时藏锋的鹰眸里罕见地流露出一些不赞同:“他隐瞒你真实身份这么久,本质上是一种欺骗,严重一点来说也可以称得上是傲慢,我不认为这种人有什么值得深交下去的必要。”
“您同样也认为我没有必要抗拒去第一军校不是吗?”时茧直视着时藏锋的眼睛,只有他,会不惧怕这个令无数异种闻风丧胆的杀神,“您还认为我对于余宸的报复没有必要。”
他问,“那在您眼里,什么是必要的?”
时藏锋不置可否。
时茧又问:“我是E级Alpha,以前父亲不让我和你距离太近,可现在父亲就坐在我床边,难道不会担心基因等级压制吗?”
时藏锋言简意赅:“我打了抑制针剂。”
副作用不小的针剂。
时茧不久前刚被打过,知道能有多难受。因此在听见时藏锋这么说的时候,他的眼睛轮廓明显变大,显得有几分震惊。
时藏锋话有所指:“毕竟你也不会听其他人的话。”
时茧抿抿唇,不说话。
“也许等那个Alpha痊愈后来找你,会主动说明他的身世,但作为父亲,我想我也有一定的责任在他之前提醒你这件事。”时藏锋语气平淡,说出的话却令时茧震惊,“他姓顾,对么?一个东方人的姓,和我们没有什么区别,然而只是皇帝陛下有意为之,借此削弱姓氏会带来的光环。”
“实际上,他真正的名字,或许应该冠以诺曼这个姓氏,如同他的父亲、当今联邦的皇帝,尊名阿比斯·诺曼。”
哪怕时茧早已做好了心理准备,也绝没有往这种方向想过,这实在是……
太惊世骇俗了一些。
谁能想到从来都不显山不露水,除了执行作为纪察部部长一职职责外,在第一军校低调得像一个透明人般的顾识云,居然——
居然会是这样声名显赫的身份。显赫到即使是同一个阶级的时茧,也会为此而惊讶的地步。
也因此,时茧明白了顾识云为什么从不提起他的家世背景,却又在那个小摊上,对皇室发售的纪念匕首侃侃而谈。
真相其实早就有过蛛丝马迹,他也一直有所留意,只是当结果没有板上钉钉地被宣告时,人总是不太愿意去相信那个看起来非常不正确到惊世骇俗的结果。
时藏锋观察着时茧的表情,除了一开始的惊讶之外,再没有其他任何诸如被欺骗、被蒙蔽的愤怒,并且很快就平静了下来。
他有一丝不解。
他本来以为捅破这件事,至少会让他这个过分天真愚蠢的孩子意识到不是家人让他失望,就可以把满心希望寄托给外面心怀鬼胎的人。
但时藏锋也没有蠢到直截了当问出来,只是告诫时茧:“你没有必要——好的,也许你不喜欢这两个字——不要和那个Alpha接触太多。皇室是注定会被时代发展取缔的昨日黄花,即使在我看来阿比斯为联邦做出的贡献已经足够多,但这种皇室制度在当前社会就是不健康也不科学的,总有一天他们会遭到清算,如果那个时候我还活着且是主力军,你作为我的儿子,又和那个Alpha牵扯过深,你会很痛苦。”
时茧突然笑出了声:“那我不做你的儿子,这个问题是不是就迎刃而解了?”
时藏锋被狠狠噎了一下,哪怕是时茧也极少能够看见他如此吃瘪的表情,而且明显是有些动怒的,只不过很快又压了下去,带着几分无奈道:“你的冷笑话讲得还不错。”
时茧的笑容回落,没有就这个话题继续发表自己的意见,但只有在说出那句话一瞬间的他最清楚,那并不是一句玩笑话。
时茧的的确确不太需要亲情这种东西了,他在鬼门关走了一遭,又遇上记忆断裂这种变故,连自己未来究竟是Alpha还是Omega都不清楚,哪里还有精力在乎父亲和哥哥们究竟在不在意他这种无聊问题。
只是时藏锋显然还没有意识到,他眼中单纯容易受骗的幼子,早就已经不那么需要他的保护了。
第63章第63章我不能恨你。
时藏锋活了四十几年,还是头一次有这种微妙地生闷气的感受,具体表现为他不想再和时茧围绕“顾识云”这个名字进行任何讨论,生硬而又拙劣地岔开了话题。
“伤好后跟我去第九军区疗养,暂时不用回第一军校。”
时茧的眼神里流露出几分意外,但也没持续多久,拒绝了这个放在记忆受损之前也许会答应的要求:“我已经习惯了第一军校的生活,六点早起跑操做体能训练,三餐饮食清淡寡素,每天高强度的对抗练习,不做晚训就睡不好觉……诚然一开始我的体质接受不了这么高强度的训练量,脚心的水泡总是磨破了又长出来,但多痛几次自然也就适应了。您和哥哥们当初说得很对,没有什么环境是人适应不了的,哪怕那对我而言堪称地狱,但待久了自然也就习惯了。”
时茧的语气里没有怨怼,只是平静地看着时藏锋的眼睛,并未刻意去寻找,但仍旧看见男人的瞳孔有一瞬间的收缩。
他明白,这些事时藏锋一定早就知道,毕竟他身边被安排了那么多人,他在第一军校的一举一动都被父亲收入眼底。只不过通过别人口中了解到的,和从自己孩子这里听到的,多多少少还是会有所不同,他受了这么多大大小小的罪,他的父亲哪怕再厌恶、再看不起他,毕竟曾经那么视若珍宝、捧在手心里过,总还是会那么一点触动,或者说得再严重点,也会有那么点儿心疼他。
但时茧不会希冀时藏锋有更多的后悔,更不会幻想他会在自己面前痛哭流涕,这些事说起来的确委屈,哪怕记忆其实已经不那么清晰了,时茧的心头也还是会生出一种模模糊糊地钝痛——
可除此之外会因此而牵连出的更多的感觉一概都没有了,随着那些日积月累的失望和地下城的爆炸,都被大火付之一炬。
现在的时茧,对于温隅安,对于时序,也对于时藏锋,对于其他任何曾有过情感寄托的人,都不难过,也不期盼。
他能够做到完全心平气和地同时藏锋平等地对话,不必希冀、也不必孺慕,不再将自己放在一个等待被允许被接受的位置。
“一年前您强逼着我去第一军校的时候,您和哥哥们说我不够成熟,不够理性,这的确是实话,大多数时候我忍受不了他人的定点冒犯,骄傲、冲动、不可一世;我以为我是时家的掌上明珠,但被扔去第一军校的时候,我才逐渐意识到我可能只是一颗浊珠。”
时茧已经将近成年,声音既有着少年人的清亮,也更多出几分沉稳来,至少现在的他在与人对视时,慢条斯理的语速非常容易令人信服,连时藏锋这样对待下属严苛到吹毛求疵的人,都不得不承认,即使以他这种挑剔的眼光看来,他那个娇气包一样爱哭爱撒娇的小儿子的确已经成长到一个足够让他们平等谈话的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