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病来得汹涌,比流放途中那次还严重。昏沉间,他好似梦见许多还未发生的事,场景真实刻骨,历历在目,犹如是上辈子经历。
醒来后,那些事在脑中断断续续,记得不甚连贯,但那种好似亲身经历过的感觉,仍真实到让他难以无视。
比如梦中,他同样因被蒋百夫长刁难,风寒加重,高烧昏迷。
不过梦中他只昏睡一天就强撑病体起来,赶在边镇加强戒备前,抓住最后机会逃离。只是身体拖累,又要躲避搜查,没等他走出雍州地界,胡人的铁蹄就踏破西北防线,一路南下,竟险些打到长安。
胡人沿途抢掠,战火遍野,生民涂炭。贺寒舟也被兵马裹挟,流落西羌人地界,直到一年后才辗转回到中原……
虽然现实中,他可能是因这场梦,昏睡得更久,醒来后已过去三天,彻底错过逃离机会。
但姓蒋的为难、边镇前几日连降大雪,都与梦中一一应验。
若梦中一切为真,此时再逃,便不明智了,何况已经错过最佳时机。
还有西北可能沦陷一事……
想到此,贺寒舟深深蹙眉。
不过梦中父亲的人不久就会寻来,实在无法,不若先耐心等待。
但暂时走不了,却又有个麻烦——朝廷的婚配令。
万一父亲的人在朝廷规定的期限后才寻来,他岂不要被强行婚配?
还有蒋百夫长,虽然此人近日因违反禁令外出喝酒,被他设计被上头知道,挨了十军棍,最近没能亲自来找他麻烦。但十军棍不会躺一辈子,等他伤势好转,定会再纠缠。
且姓蒋的在军中有靠山,自己若过了期限仍没婚配,八成会被此人用关系,强行分配去。到时其他事小,万一暴露身份,牵连仍在京中的父亲事大。
贺寒舟越想,眉头皱得越紧。
火盆中木柴烧得“噼啪”作响,火星炸裂。跳跃的火光映红他半边侧脸,平日略显柔和的线条,此刻多了几分锐意与不明显的凌厉。
一同烤火的女眷都知他被纠缠的事,有好心的,试着给他出主意。
“实在不行,要不就嫁吧,他到底是百夫长,又背靠校尉,条件是不错的。”
另一妇人却摇头:“听说他家中已有正妻,嫁去只能做小,倒不如嫁个普通军户,自己当家做主。”
“可普通军户哪敢跟蒋百夫长作对?只怕护不住沈妹妹。”
贺寒舟借用的女眷身份姓沈,名舟,和他本名恰好有一字相同。
几人围着火盆,出了半天主意,也没想到合适的。
忽然徐阿婶一拍腿,道:“有了,女郎不若嫁给一个比蒋百夫长官还大的人,就不必怕他了。”
女眷们一听,顿觉有理,忙赞道:“是极,沈妹妹如此样貌,若愿意相看,定能嫁一个比蒋百夫长厉害的武官。”
说完,都看向贺寒舟。
贺寒舟刚捧起旧陶碗喝水,闻言险些呛住。
明白众人都是好心,但嫁人实在是……他忙尴尬岔开话题。
“喂,你别打着救了我,我就得嫁给你的想法。”
谢云逍直翻白眼。
只听那姑娘指向贺寒舟又道:
“若是嫁给他那还行。”
谢云逍立即跳脚。
“想得美!”
第45章涉县
入伏了,天气闷热地厉害。
涉县县令王光明照常没有去县衙,他正坐在他的放着冰块的后宅里听戏消遣。
宅子里,由县里的主簿特请来了城中有名的梨园戏班子,正在咿咿呀呀、吹吹打打,热闹地紧。
眼下,王光明正闭着眼睛听得正入神,但此时,却有一名小厮从外匆匆跑了进来。
“老爷,不好了不好了,寻死了!她寻死了!”
徐阿婶见贺寒舟脸色还没恢复,有些不放心,但她出来太久,得赶紧回去熬药,只能叮嘱几句就走。
贺寒舟又坐一会儿,待体力恢复后,才去捡之前放下的箩筐。起身时,视线不经意扫过那个有些昏暗的角落。
因为方才的事,不少伤兵都还在帐门口处,热闹议论,只有那个角落依旧冷清,孤零零地躺着一个昏迷不醒的人。
贺寒舟目光顿了顿,很快收回,捡起地上的箩筐和胡郎中一起离开。
胡郎中平时跟士兵们一样,在营中吃大锅饭。但今日赶巧,家中老妻让人送来了热腾腾的饭菜。
他忙招呼贺寒舟坐下一起吃,大约是太过高兴,还让小孙子胡圆儿去温些酒来。
他常年在营中跟士兵们打交道,一时也没想到男女大防这件事。何况面前的小女郎看起来太过年轻,他只当对方是晚辈。
贺寒舟本身是男子,只是不得已才扮女装,也没想这些。
不过他不饮酒。
胡郎中后知后觉,这才意识到自己是在请“小女郎”吃饭,饮酒确实不妥,忙让胡圆儿把酒又撤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