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寒舟垂下眼,手背在身后,指腹交错捻了捻,似乎在延长方才在狐裘里碰到的带着梅香的体温。
贺峋这会儿放好了谢云逍的衣裳,又跑了回来,他人不大,占不了多少空间,位置便安在了谢云逍和贺知雨之间。
他拍拍贺知雨的手臂,说:“娘,周嬷嬷呢,我想给先生看我的课业。”
贺知雨点了点他的额心,颇有些无语,说:“你皇舅舅请你进宫里来玩,怎么还惦记着那些东西。”
贺峋瘪了瘪嘴,说:“先生恰好在嘛,春休前布置的课业里头有几处峋儿看不懂,今天又是春休最后一天,今天不看,明日就要被先生打板子了。”
说完,贺知雨的视线落在了谢云逍身上。
谢云逍正端起茶杯,贺知雨冷冷地视线扫过来,差些洒了茶,贺寒舟抬手虚虚扶了扶他。
谢云逍不曾察觉他的动作,这会儿满心都是冤枉,说:“公主,峋儿说的先生可不是臣。”
贺峋口中先生来先生去,没有哪一个是他。
从仕的那些个考试,不考算术不说,寻常人家给孩子念书也不会学这些,偏贺知雨是个例外,她不想贺峋做个只知读书的死脑筋,怕贺峋学弯酸了,便去请了谢云逍来教他算账。
一开始找来,确实说的是算账,说沾些红尘世俗气,更有人样。
且信誓旦旦,和谢云逍论了几句,世上最沾红尘俗气的,不外呼银钱与情爱。
贺峋还小,情爱尚早,那便好好摸摸银钱。
但谢云逍哪能真听,要教便需得认真一些,更何况,贺知雨特别实诚地抬了两箱金子来,不说旁的,就算只看在金子的份上,他也得拿出诚意。
启蒙是谢云逍自己编的册子,觉得贺峋学得差不多后,便开始教他《九章算术》[1]。
不过因为贺峋大部分时间还是在宫里学旁的,谢云逍又忙,故而到现在一年多,也才学了一章的内容。
他也只在春休前检查了贺峋的学习情况,觉得没问题后,便没另外布置课业。
更不可能让贺峋吃戒尺。芸豆和茭白在寝殿外扫落叶时,周围几个小宫女一边偷闲,一边唠着闲话。
“如今谢妃得宠,也该搬一个更大的宫殿了吧?”
“就是就是,清濯殿虽然大,但谢妃总是和九殿下共处一室,像什么样子?”
“九殿下不过比谢妃小了两岁,万一觊觎谢妃貌美……”
芸豆急道:“你们胡说什么呢?!”
“你急什么?九殿下都没急呢?”
小宫女们嘻嘻哈哈地笑闹起来,芸豆气得不行,正想和他们理论。
“啊!”芸豆身后,茭白惊呼一声。
众人一回头,这才看到寝殿门扉刚刚摔上,贺寒舟从里面快步走出,他明明穿着皓白的素色丧服,一双眼睛却入了魔般恐怖。
偏偏今日又是十六皇子的丧礼,几个小宫女更是害怕,顷刻间脸色煞白,谁也不敢说话。
芸豆看了看台阶那头的寝殿,莫名觉得不安。
“我去看看谢妃。”
茭白也和她一起跑了过去。
年纪小的宫女总喜欢拿谢妃和九殿下同住这件事开玩笑,只有她们俩一直担心谢妃出事。
谢妃从前那样对待贺寒舟……换做任何人,都免不了恨。
更何况是如今恢复尊贵的一国皇子。
她们赶到寝殿前,打开被贺寒舟摔上的门,一下子发出尖锐的惊呼。
“谢妃?!!”
缩在地上的谢云逍虚虚地伸出手。
芸豆和茭白赶紧把谢云逍扶起来,他现在腿脚受过伤,摔了就很难自己站起来。
“谢妃可有哪里伤着?”芸豆焦急地检查着谢云逍的身子:“是九殿下……?”
谢云逍不置可否,只说自己没事,歇一会就行。
芸豆和茭白根本歇不住,她们急得不行,一把谢云逍搀回床上,就赶紧出门去叫许太医。
她们朝着太医院的方向快步跑了一阵子,气喘吁吁地停下来,对视一眼。
“……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
她们是真的慌了,自家三少爷幼时大病过一场,老爷心疼,之后便一直让他养尊处优,娇惯着长大。
谢妃哪里有受过这种苦、这种委屈?
“要不,我们写封信回去吧?”
老爷少爷虽然和谢妃有过矛盾,但出了这种事,绝对不会坐视不管的。
贺知雨听了他的话,两眼一翻,说:“谁晓得呢,本宫才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