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实世界沉重的脚步声和压抑的喘息渐渐远去。格瑞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回到分配给参赛者的那间冰冷、狭小的休息舱的。他像一具被抽空了灵魂的躯壳,背靠着冰冷的金属舱门滑坐在地。手中紧攥的那支黑色玫瑰,尖锐的刺早已深深嵌入掌心,鲜血顺着花茎蜿蜒流下,滴落在冰冷的地板上,晕开一小片暗红。那浓郁的、带着死亡气息的花香混合着血腥味,以及口腔里顽固残留的巧克力甜腻,形成一种令人窒息的、诡异的感官旋涡,将他牢牢困住。
疲惫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不仅仅是身体,更是灵魂深处被反复蹂躏后的枯竭。眼皮沉重得如同灌铅,每一次试图抵抗睡意,都让那朵玫瑰的尖刺更深地扎入皮肉,带来一阵尖锐却徒劳的清醒。最终,那深入骨髓的疲惫和混乱的精神状态还是占了上风。意识如同沉入漆黑的泥沼,身体失去支撑,歪倒在地板上,紧握着玫瑰的手却依旧僵硬地维持着姿势。
黑暗温柔地包裹了他。
然而,这并非安宁的沉睡。
意识仿佛被投入了一个巨大的、旋转的万花筒。光怪陆离的色彩碎片疯狂地碰撞、重组。焦糊味、玫瑰香、巧克力甜、血腥气……各种气味交织成令人眩晕的迷烟。废墟的断壁残垣在他脚下延伸,又在下一刻化作凹凸大赛喧嚣的走廊。冰冷的神明悬浮于空,金色的时计瞳孔漠然注视;下一秒,那只琥珀色瞳孔深处闪烁着金芒的黑猫又突兀地出现在脚边,出诡异的“喵呜”……
混乱、痛苦、冰冷、被注视的窒息感……这就是格瑞梦境的底色。
就在这片混沌的碎片风暴愈演愈烈,几乎要将他的意识彻底撕碎时——
嗡……
一种奇异的、如同无数水晶风铃在遥远天际同时被拨动的清越声响,穿透了梦境的喧嚣,直接抚过格瑞混乱的灵魂。
疯狂旋转的色彩碎片猛地停滞、沉淀。刺鼻的气味如同被过滤般消散,只留下一种极其淡薄、带着霜雪气息的、纯净的冷香。
脚下的虚空瞬间凝实。
格瑞现自己站在一片……无法用言语形容的“地面”上。那并非泥土或金属,更像是凝结的、流动的月光,又像是亿万颗微小的星辰被冻结成的琉璃,踩上去有种微凉的、坚实的触感,脚下却能看到深邃的、仿佛蕴含了无尽梦境的星河在缓缓流淌。
周围的空间开阔无垠,没有边际。头顶并非天空,而是一片缓缓旋转、变幻着瑰丽色彩的极光帷幕。无数细小的、如同萤火虫般的梦境光点在这片奇异的空间中漂浮、游弋,每一个光点里都隐约闪烁着不同人生的片段剪影——欢笑、哭泣、冒险、恐惧……构成一片无声流淌的梦境之河。
这里是梦境的源头?还是某个神只的庭院?
格瑞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他低头,现自己紧握玫瑰的手空了,那朵带刺的黑色玫瑰消失无踪,但掌心被刺破的伤口却依旧存在,传来隐隐的痛感,提醒着他梦魇的现实根源。
“阳阳?你今日摄入的糖分过多了,不要再吃这块巧克力了。”
一个清冷、空灵,带着绝对神性威严却又隐含一丝无奈的声音,如同冰泉滴落玉盘,清晰地在这片梦境空间响起。
格瑞猛地抬头,循声望去。
就在距离他不过十几步远的地方,凭空悬浮着两张由流动星光和极光丝线编织而成的软榻。一张软榻上,慵懒地斜倚着的,正是他灵魂深处烙印的身影——祁奥阳!
她此刻的装束与现实中不同。不再是普通的灰色训练服,而是一袭仿佛由永夜本身裁剪而成的墨色长裙,裙摆上流淌着更加清晰、更加复杂的破碎时钟齿轮状金色纹路,如同活物般缓缓旋转。她赤着足,墨色的长如同上好的绸缎铺散在星光软榻上。此刻,她正用白皙纤长的手指捻着一块包裹着深色锡纸的巧克力,脸上带着一种近乎孩童般的、准备偷吃的狡黠笑意。
而刚才说话的源头,正坐在另一张软榻上。
那是一位……只能用“辉光”来形容的存在。
她身姿高挑,穿着一袭纯净无瑕、仿佛由月光织就的长袍,长袍边缘流淌着淡淡的银辉。及地的长并非凡间的颜色,而是纯粹的白金色,如同凝固的阳光,每一根丝都似乎蕴含着柔和的微光,在她身后无风自动,轻轻飘拂。她的面容完美得不似真人,带着一种越了性别、越了凡俗的绝对神性之美。最令人心悸的是她的眼睛——没有瞳孔,没有眼白,只有一片纯粹的、冰冷的银白,如同两轮冻结的满月,蕴含着洞察一切梦境、编织一切虚幻的绝对力量。
梦境之神——念安。
她银白的眼眸正带着一丝不赞同的、绝对权威的注视,落在祁奥阳手中的巧克力上。那目光仿佛能直接穿透梦境与现实,洞悉一切。
“念念你今天不需要去编织梦境吗?带上我一起去吧”祁奥阳仿佛没听到念安的告诫,声音软糯,带着点撒娇的意味,一边说着,一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飞快地将那块巧克力塞进了自己嘴里!动作快得甚至带起一丝残影,像只成功偷腥的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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念安完美无瑕的眉头几不可察地微微蹙了一下,那银白的眼眸中似乎掠过一丝无奈。她并未阻止,只是那目光中的神性威压似乎更重了一分,让周围漂浮的梦境光点都下意识地远离了她一些。她似乎早已习惯了祁奥阳这种小小的“忤逆”。
格瑞僵立在原地,如同被无形的冰锥钉死。
阳阳……念念……
如此亲昵的称呼,如此自然随意的互动……生在两个散着绝对神性光辉的存在之间!
祁奥阳在念安面前流露出的那种带着娇憨的、近乎“人性化”的放松姿态,是格瑞从未见过、也绝不敢想象的!那是一种平等的、甚至带着点依赖的亲昵!与面对他时那种俯瞰尘埃的漠然和冰冷的研究态度,判若云泥!
巨大的落差感,如同一柄淬毒的冰锥,狠狠刺穿了格瑞的心脏,比玫瑰的尖刺更痛百倍!原来……她并非没有情感,并非绝对的空寂!她的“鲜活”,她的“情绪”,甚至她小小的“任性”,都只对同等级的神明展露!而他,格瑞,这个被她亲手从废墟里捡回来的“变量”,这个在她注视下挣扎了十年的“观察对象”,连让她产生一丝“不悦”之外情绪波动的资格都没有!他的爱,他的恨,他所有的痛苦,在她眼中,甚至不如指尖那块巧克力来得有趣!
强烈的屈辱感和一种更深沉的、被彻底排除在外的绝望,瞬间淹没了格瑞。他想逃,想嘶吼,想撕碎眼前这刺眼的一幕!但在这个由梦境之神主宰的空间里,他连一根手指都无法动弹,只能像一个卑微的囚徒,被迫旁观着神明的“日常”。
“今日的梦境之河有些许异常的湍流,需要梳理。”念安空灵的声音再次响起,回答了祁奥阳的问题,银白的眼眸却若有似无地扫过僵立在远处的格瑞。那目光冰冷、漠然,如同扫过一粒微不足道的尘埃,带着一种洞悉一切梦境秘密的了然。显然,她早已察觉了这个“闯入者”,只是不屑于理会。
“异常?”祁奥阳终于慢条斯理地咽下了口中的巧克力,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唇角,那双纯黑的眼眸深处,一点金色的时计光芒微微亮起,带着饶有兴味的探究,“让我猜猜……是不是某个‘变量’的情绪波动太剧烈,扰乱了周围的梦境场?”她的视线,也终于落到了格瑞身上!
不再是之前那种带着研究意味的冰冷审视,而是一种……混合着促狭和纯粹好奇的眼神,像是在打量一个不小心闯入实验室、正惊慌失措的实验小白鼠。
“一个被强烈执念和痛苦扭曲的梦境核心。”念安的声音毫无波澜,像是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其散出的精神辐射,足以影响半径三个梦境单位的稳定性。”她银白的眼眸凝视着格瑞,那目光仿佛能穿透他的血肉,直视他灵魂深处翻涌的、几乎要将他撕裂的爱恨风暴。“绝望、爱意(高浓度)、被排斥的愤怒……数据构成相当……‘浓郁’。”最后那个词,她带着一丝神性的评判,仿佛在评价一杯烈酒的度数。
“浓郁?”祁奥阳的唇角弯起一个愉悦的弧度,那笑容在格瑞看来却残忍无比。她甚至轻轻拍了拍手,像看到了一场精彩的表演,“我就说嘛,这个‘变量’的数据反馈一直都很‘鲜活’!念念,你看他现在的样子,”她伸出一根纤细的手指,遥遥点了点格瑞苍白僵硬的脸,“是不是比那些千篇一律的美梦要有趣得多?”
有趣?!
格瑞的瞳孔在瞬间收缩到极致!灵魂深处那根名为理智的弦,在神明轻描淡写的“有趣”二字下,彻底崩断!他所有的痛苦,他卑微到尘埃里的爱意,他被神明玩弄于股掌的绝望……在她们眼中,仅仅是一场值得观赏的“有趣”闹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