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年方十四的东海郡主抚着哥哥的胸膛,犹自轻喘,朦胧的眼波却透着一股认真:“那我给你生个孩子。最好……是女孩儿,女孩儿长得像我,哥喜不喜欢?”劫兆听得心中一荡,才刚消软的裆里又硬挺起来。
“哥哥不要别的,只要你就好了。”他故意逗她:
“你刚才念的是什么诗?没念完就丢啦,哥没听见。”
“哥……讨厌!”
青灯残焰,朦朦胧胧的视界里,只见一地散落的古旧经卷,忽觉凄凉。
劫兆双手抱头,蓦地从刻骨铭心的过往记忆中跌了出来,陡间然失去时空的存在感;伸手一抹面颊,才发现抹了满掌湿咸。
(这里……是哪里?妹子她……又在哪里?)
念头一起,劫兆忽然陷入天旋地转之中,眼崩耳啸,仿佛整间石室……不!
是整个空间都要被巨力撕扯揉碎,极度压缩后又将爆裂开来,炸得点滴不剩--
老人小手提起,“喝”的一声吐息拍落,一股暖烘烘的热流灌入劫兆的天灵,将所有粉碎纠缠的神识一一收束。
劫兆大叫一声,猛然睁眼,才忆起自己身在梦中。
“你的‘云梦之身’还练不到家,若所想过于贴近现实,便会从梦境中抽离,甚至伤及心识,下次断不可以再这样啦。”老人叹了口气,语带责备:
“这门功夫练的是‘心’,无论你吃了多少灵丹妙药,又或得什么高人传功,都不能稍稍增进‘云梦之身’于千万分之一,除了你自己的神思颖悟,谁也帮不上忙;反过来说,锻炼出来的能力也最纯粹剔净,威力无以匹敌。你须有十年、甚至二三十年以上的修为,才能练到自由串接梦境现实的地步,届时心神潜能的开发千百倍于常人,睡梦杀敌、灵知感应不过是雕虫小技。”
劫兆回过神来,吓出一身冷汗,忽觉奇怪,脱口道:“那梦里的一切……譬如这些丹经、我在河洲上看到的白鹭,又是谁让我看见的?”
老人笑道:“自然是我。喏,你试拿一部隔壁甲丑架上的经书瞧瞧。”
劫兆依言取了一本《金经图翼》翻开,只见整本都是白页,顿时醒悟:“原来前头这一百二十六本经书的内容,都是前辈在心里默给我看的。”拾起方才读过的那本《中和集》一翻,却见字行历历,与先前所见无有不同。
老人笑道:“人的先天心识,都有过目不忘的能耐,只不过年纪愈长,复有五谷七情污扰,渐渐失了空明。心,就像是一间摆满书架的贮藏室,记忆便是一本一本的书;你看过的东西,无论风景、人物或言语文字,都会被摆放到贮藏室的书架上,但常人心识混沌,只能在贮藏室的外头徘徊,最多能看见堆放在最外边的几排书籍,除非像你我一样练有‘云梦之身’,才能走进心底深处的贮藏室中。”
“像这本《中和集》你已读过一遍,所以现在你看到的,是贮藏你心识深处的记忆,而不是我分享给你的虚像。当日你所看见的白鹭飞翔,必然也是你人生里的某一段记忆,而非是我老人家所为。”
“这间石室里搜集了古往今来所有的道书,独缺三经,除了三仙宗府的《紫府筵华经》、‘太一道府’的《太上真经》之外,也没有被魔门奉为圭臬的至高魔典《赤魔经》。不过这三经自成体系,得之未必有益,你读完这里的三千道册,自然也能有所体悟。”
劫兆心念一动:“如此说来,就算我醒来的时候把这些都忘了,一旦入梦,所有看过的东西都能重新再翻找出来,一览无遗?”
“就像藏书阁的书册一样清楚。”老人呵呵笑着。
劫兆凝视着手里的《中和集》,看着看着,封面的题字突然像蝌蚪一样游动了起来,慢慢变成劫英最爱的一卷诗钞。
他颤着双手一页一页翻着,终于找到了记忆里失落的那个片段。
同穴窅冥何所望?
他生缘会更难期;
唯将终夜长开眼,
报答平生不展眉!
“……我们死既不能同葬,又不知来生能否相逢,我只能整夜睁着眼睛思念你,报答你这辈子为我所受过的累。”他仿佛看见妹妹耐着性子为他解释诗意,自己却无心细听,兀自上下其手。
诗钞扉页还留着小劫英的朱笔眉批,那稚拙可爱的字迹深深的写着:“痴与我同。”
痴与我同。
(这样的女孩,怎能负我?怎会负我?)
“……这次,轮到我保护你了。”
劫英那坚定决绝的声音又在耳畔响起,他似乎读到了她的失望与悲伤,还有她滴落在他胸膛的、那炭一般炙人的泪。
那必定是某种莫名的巨大压迫,让妹妹为了保护他,才做出向杀人凶手低头的决定。
是他的软弱无能,陷妹妹于无助仿徨的绝境里,最终选择了与可怕的阴谋家合作……
--唯将终夜长开眼,报答平生不展眉!
都是因为他的软弱。
(我……想要变强。)
劫兆捏紧拳头,嘴角咬得渗血,意念超越了梦境保护,清清楚楚地疼痛起来。
“我要……变得更强!”
◇◇◇
第一次的审讯就在翌日的早晨进行。
四家的代表,以及得月禅师、方东起等武林公证,在姚无义的率领下来到庵堂,劫府的龟结役者摇醒了劫兆,为他解去束缚。
姚无义见他手腕脚踝都磨得皮开肉绽,透着一股腥烈的血气,不觉蹙眉:“老劫!怎么,你儿子还想逃跑么?要是绥平府里没有合适的牢房,我看趁早关到刑部好了。”
劫震躬身道:“公公所言甚是。怕只怕入狱手续繁琐,不免要惊动京兆府。”
刑部乃是尚书省六部之一,名义上隶属南司系统,北司虽有安插人马,却不能只手遮天。
姚无义轻哼两声,冷面道:“咱家丑话说在前头。你的宝贝儿子如果跑了,你可要负起责任。要不皇上责怪下来,咱家也吃罪不起。”劫震毕恭毕敬的说:“多谢公公照拂。”
姚无义颇为满意,眯眼道:“让人给你们家老四包扎一下罢。不管有没有罪,总不能这般糟蹋。”劫震千恩万谢,劫真连忙唤下人来洗净伤口、敷药裹伤。
因为劫兆已经在椅上绑了一夜,特命人撤去椅具,换上蒲团,许他席地而坐。
劫兆神清有些怔傻,也没什么反应,似是呆呆出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