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群里响起几声蚊蚋般的低语“这张奇和李欢得什么疯,平时关系不是挺好的,怎会闹到这地步……”
“嗨,快小比了……多赚点灵石,就能多备一颗回气丹,兴许就能多活一场。”
没有脚步声,没有劝阻声,更没有谁上前。
“……这块药田虽归你打理,但这株凝露草两月前就已半枯,当时是你亲口说要弃了它!”那黑瘦弟子脖子上青筋暴起,使劲按住对方的手腕,“是我省下月例换了青木液,日夜照料才将它救回!我既付了心血,又搭了贡献,它合该归我!”
“休要胡扯!张奇你要不要脸!”壮硕弟子一口唾沫重重啐在泥里,“它既生在我的地里,吸的便是这片地脉的灵气!我日日在此锄草浇水,没有我,哪来它今日?你那几滴青木液算什么?这株草的功劳,至少七成是我的!”
粗砺的叫骂在这清静的药园中回荡,反而显出赤裸的真实。
余幸静静看着。这样的场景他见过太多,无论是在前世的街头,还是今生的山门。
为了生存,为了往上爬,人与狗,其实并无太大分别。
两人话不投机,周身已有灵气开始躁动,眼看就要手底下见真章。
就在此时,一道温和的声音毫无征兆地插了进来。
“两位师弟。”
这声音不大,却好似一颗石子落入装满水的大缸中,清凌凌地压过了场间所有的嘈杂与骚动。
围观的人群蓦地一静,随即不约而同地向两侧退去,让出一条通路。
余幸顺着那条通路看过去,只见一个青年正缓步走来。
他身穿一袭浆洗白的道袍,洁净整齐,面容朗澈,唇角含着一抹温煦的笑意。
而最令余幸注目的是他脚下那双寻常的布鞋,明明踩在湿润泥泞的田埂上,起落间竟没有沾染半点污渍。
仿佛他所过之处不是泥途,而是踏在一方无尘的玉砖之上。
“是陈望……陈师兄来了,这下好了。”
那被称为陈师兄的青年对周遭敬畏的目光恍若不觉,他依旧是那副温和的笑脸,走到扭打的两人身前,依旧含着那缕温和的笑意,轻轻摇头,如同望着两个不懂事的孩童,如同望着两个不懂事的孩童。
“同门师兄弟为了一株草药,在这药园里滚得像泥塘中争食的牲口,岂不让他人看了笑话?”
话音平和,字句却不客气地抽在脸上。
争斗的两人面色霎时红白交错,那股狠劲儿顷刻间便化作了局促和不安。
他们讷讷地松开对方衣领,垂拱手“陈、陈师兄。”
陈望不再理会他们的窘态,而是径直在那株凝露草前蹲下身子。
只见他指尖在腰间一抹,取出一柄不过寸许的白玉小尺。
那尺子通体光润,遍布着细密如蚁的符文。
他将玉尺悬于灵草之上,相隔三寸。
只见尺身上的符文流水般次第亮起,最后在尺端凝成一丝微光没入草叶之中。
片刻后,一行细微的古篆便浮现其上。
“二品凝露草,灵气上中,根须无损。”他起身收尺,声朗气清地将结果公之于众,“按园内规制,可计两点贡献。”
随后他转向面有愧色的张奇李欢,温声道“两位师弟为此草都费了心力,强行判给一方,难免有失公允。”
众人屏息凝神,目光悉数汇聚于他唇齿之间。
陈望略作停顿,环视一周后话锋突转,道“不如这样,这株凝露草,我私人收了。”
说罢,他手腕轻翻,六颗莹润的二品灵石与两只粗瓷瓶已稳稳托在掌心,递到二人面前“按市价作算,这六块灵石,两位师弟一人一半。瓶内各有一颗回气丹,算是我一点心意,权作今日口舌之争的补偿。”
接着他的声调略微扬起,话语传遍全场“十日后便是小比,我等所求,无非一个前程。若因这等小事伤了和气,乃至误了大道……岂非因小失大?”
场中先是一寂,随即响起一片此起彼伏的抽气声。
既全了规矩,又施了恩惠。
这番处置当真是滴水不漏。
张、李二人怔怔地接过瓷瓶,手指触到那微凉的瓶身时全都微微一颤。
一股暖流随之从心底涌起,两人喉头滚动,嘴唇嗫嚅了几下,那满心的愧色与感激终是明明白白地写在了脸上。
对外门弟子而言,每一块灵石都要用汗水去换。
可陈师兄这等人物,既没有仗着身份强压,也没有偏袒任何一方,还为了他们自掏腰包,言语间给足了体面。
这是何等的胸襟?何等的手段?
“多谢陈师兄!”
“惭愧!是我等鲁莽,惊扰了师兄清修!”
陈望只是笑着拍了拍他们的肩膀“无妨。都是为了大道前程,我能理解。但须记得,同门之谊远比一时的得失要珍贵得多。”
人群中,余幸静静地看着这一幕,眼神里没有旁人的敬佩与叹服,只有一丝深不见底的平静。
他看着陈望无懈可击的笑意,行云流水的动作,以及周遭那些弟子敬仰的目光。
春风化雨,润物无声。
好朴实的技巧,好厉害的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