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重要的是,没有杀意。
看来今夜他不是来杀人的。
“深夜前来,但愿不曾惊扰师弟清修。”他含笑拱手,言辞自若,不似深夜秘访,倒像是白日里一次寻常的拜会。
“师兄言重了!快请进,快请进!”余幸忙不迭侧身相让,脸上堆满诚惶诚恐,姿态做得十足。
屋内陈设简陋,一眼便可望尽,仅一桌一榻一椅而已。
陈望没有落座的意思,只是负手而立。
那温和的眸光在屋内轻扫而过,最终定在余幸身上,笑容里多了几分意味深长“今日之事,师弟想必都看在眼里了。”
他开门见山,毫不迂回,话音落下,却如一块冷冰掉入幽潭。
余幸点了点头,琢磨了半晌,才低声道“孙管事行事……是不留情面了些。但细细想来,兴许也是按着规矩来办的。”
他这一番话说得谨慎周全,言语中虽有几分不忿,但更多的是怯懦。
陈望闻言,嘴角勾起一抹难以捉摸的弧度。
他像是没瞧见屋里唯一的椅子,而是径直走到桌边,自顾自地提起那把粗陶茶壶,给自己斟了杯早已凉透的粗茶。
然后看也不看,一饮而尽。
“啪。”
空杯在木桌上磕出一声脆响,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刺耳。
“规矩?”当他再次抬起头时,脸上所有的笑意都已消失殆尽,“余师弟,你当真以为,他那句『充公』是为了维护药园的规矩?”
余幸垂下眼睑,默然不语,只将耳朵竖了起来。
油灯的火苗在陈望眼中明灭不定,映出两点幽冷的寒光。
“他守的根本不是规矩,而是在明明白白地告诉我们——在这药园里,他孙伯就是规矩!”陈望的声调陡然扬起半分,又被他生生压回喉咙深处。
“但凡品相稍佳年份略足的灵植,哪一株能真正落到我们手里?还不是都被他用各种由头充公、收缴,最后去了哪里,你我心知肚明。”陈望的眼神变得锐利,“我们这些人日夜躬身,侍弄灵田,换来的不过是寥寥几块灵石、几点贡献。可他只需动动嘴皮,就能将我等血汗心安理得地纳入私囊。”
他身体微微前倾,目光如钩,锁住余幸低垂的眼睑“余师弟,你说——”
“这,公道么?”
最后一句,他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字字浸着寒意。
余幸仍然低着头,一言不。
可是在这间昏暗的斗室里,这片沉默要比任何呐喊都更加震耳欲聋。
见眼前之人并不回话,陈望便再度开口,嗓音低沉如古庙久未鸣响的暮鼓,一声声沉沉地撞在人心上。
“你可知,今日那张、李二人为何不惜在众目睽睽之下撕破脸皮,大打出手?”
没等余幸回答,他就自己揭开了谜底。
“因为外门小比。”
他凝视着余幸,一字一顿,仿佛每个字都重逾千斤。
“十日之后,这里的所有人,要么在擂台上断人筋骨,杀出一条生路,挣一个名额;要么就像这田间野草,被宗门随手拔弃,抛下山门,烂死在无人知晓的阴沟里。”
“一颗回气丹,在台上就是多喘一口气,多活一息的本钱!”
言至此处,他话锋猛然一转,讥诮之意刺骨锥心“若只守着那点微薄月例,按部就班,我们凭什么去和那些有人撑腰的师兄师姐争?又拿什么去同那些将丹药当饭吃的师弟师妹斗?”
陈望一步步逼近,身影在昏黄油灯下扭曲拉长,如同一片沉重的阴翳将余幸完全笼入。
他俯身贴近,用近乎耳语的音量说出了最石破天惊的话“规矩,从来都是给死人和活死人定的!”
“我们这般无根无基的蝼蚁,若还一味地守着那套狗屁规矩,下场唯有两种——”他顿了顿,其中的嘲讽与怨毒几近要滴淌出来,“要么在这外门庸碌至死,化作一抔黄土;要么成为那些天之骄子登仙的垫脚石,被踩成一滩烂泥!”
“他们的通天仙路,就是用你我的白骨一寸一寸垒起来的!”
“余师弟,你甘心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