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幸蓦地抬起头,喉咙里滚出一声低吼“我不甘心!”
“哦?”陈望要的就是这个反应,“那么余师弟,我今日只问你一句——”
他眼中温和尽褪,话音如钟磬轰鸣,震得陋室微尘簌簌,灯焰狂舞“你是想继续当一头砧板上待宰的牲口……”
“还是想挺直脊梁,堂堂正正地站起来,做一个顶天立地的人!”
这句话像一粒灼烫的火星,骤然坠入余幸心底那片早已堆满硝石的荒原。
苏菀抱膝哭泣的无助;林渐居高临下如视草芥的漠然;虞洺薇绽放如毒卉的艳丽笑靥……
一幕幕在颅内闪回,一桩桩刺穿心肺。
剧烈的震颤自魂魄深处炸开,转眼之间便席卷全身。
他迎上陈望的视线,眼底迸出被逼到悬崖绝壁后退无可退的疯狂。
“陈师兄。”余幸的声音嘶哑得厉害,所有犹豫都被眼中的光烧成灰烬,“我想做人……我不想再当牲口了!”
“你说,我要怎么做?”
此言一出,便等同是他押上的赌注,是赌上性命与未来的投名状。
看着眼前这张因激动而扭曲、焕着狂热光彩的脸庞,陈望的脸上终于又露出了那个标志性的笑容。
如春风般和煦,如天平般公允。
却也像高僧垂眸,悲悯之下,是彻骨的冰霜。
他压低声线,字字如密语敲在心上“我已在园中联络了一批同样不甘为垫脚石的师兄弟,暗中组成了『同进会』。我等共享情报,互通有无,只为在小比之前,用我们的方式……闯出一条生路。”
下一刻,他凑到余幸耳边,气息如丝,却缠绕着引人沉沦的魔性“而我,寻到了一条能让所有人都安然渡劫的『捷径』。”
“有些种子放在别处是绝境,可在此地却能破土绽放,开出最俏丽的花。”
“孙伯以为掌控了一切,却不知珍贵的机缘恰恰就在他眼皮子底下,由我们亲手浇灌。”
此言一出,恰如一道黑色闪电,蓦然撕裂了全部的伪装。
“明日此时,北坡废弃的药圃。你来了,便什么都明白了。”
说罢,陈望直身退后,拉开了那危险而亲密的距离。
他面向余幸,竟长揖及地,行了一个无比郑重的大礼。
“言尽于此,来与不来,全在师弟一念之间。”
待他再度直起身,面上已恢复那派温润君子的模样,仿佛方才的剖白从未生。
“只是世间的渡船终究有限。有些船一旦错过,便只能在这无边苦海永世沉沦。”
“望师弟……慎思慎决。”
随后他不再多言,转身拉开木门。
夜风顿时倒灌而入,桌上那盏油灯的火苗霎时一矮,几近熄灭。
待到火光挣扎着重新站稳,门外早已空无一人,唯有残响在风中低旋,逐渐融于深沉的夜色。
余幸静立原地,任由寒意浸透衣衫,将激动的余温与来客的气息一并封存。
他脸上那汹涌的狂热、痛苦的挣扎,乃至孤注一掷的疯狂,都如潮水般层层褪去,逐一剥落消散。
最终,一切情绪的波澜悉数沉淀,只余下一双吞噬了所有光线的眼眸。
“同进会?”
他缓步走到桌边,拿起那只陈望用过的粗陶杯,在指尖徐徐转动把玩。
这场戏,倒是愈有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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