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很可惜。
潘丽萱并不是。
现代的是信息社会,即便有人为制造的网络高墙,但国家的另一端所发生的事情依旧会在潘丽萱面前展现,她可以看到那些与母亲姊妹紧紧联结的周省女人,那些在出生的那一刻起,就和她的人生截然不同的同性。
于是她开始叛逆。
她剪掉了留了很多年的长发,大逆不道地把头发剪得短到耳边。
她在大腹便便的父亲对她大肆评判时掀翻桌面,大声喊叫,让他面上无光。
于是潘丽萱成了附近又一个被网络毒害的叛逆女儿。
但与其她的叛逆者不同,潘丽萱虽然叛逆,却分外恋家,她将母亲几十年如一日的辛劳看在眼里,满心都想将母亲接走,让母亲也过上好日子。
但很可惜。
“……她不爱我。”
潘丽萱说出这句话时,惨白的面上,居然挤出了一抹笑意。
她的脸颊抽搐着,即便到了这种时刻,想起母亲的背叛,潘丽萱仍旧觉得不可承受,她既想尖声大笑,又想抱头痛哭,更想拿着刀和这可耻、可恶,令人厌恶的女人同归于尽。
潘丽萱的母亲不爱她。
季朝映敏锐地意识到了什么,本能地皱起了眉头。
潘丽萱的声音很麻木:“我一直想劝她和我走,但她说……”
“我放不下你爸。”
潘丽萱的母亲这样对她说,这样拒绝了她一次、一次、一次又一次的劝说、邀请,和哀求:“你爸离了我怎么活,萱萱,你都二十多了,也该懂事了,你怎么能说这种话呢?”
彼时的潘丽萱痛苦又不解:“妈,你才五十多岁,太姥姥活了九十八岁,你还有很多年可以过啊……你难道还准备给他洗起码三十年的碗吗?!”
但这话毫无作用。
母亲像个机器人,对外界的世界的毫无向往之情,她在自己的脖子上焊上一道锁链,锁链的那一头绑在自己的男人身上,于是她就这样成为了他的奴隶,她将用自己的一生去托举他、服侍他、包容他。
母亲说:“你这孩子,你怎么能这么说话?他可是你爸,我不管他谁还能管他……”
一次。
一次。
又一次。
潘丽萱没有放弃过。
她的母亲。
她温柔的,会在小时候给她梳头的母亲。
她的母亲。
她温柔的,几十年如一日地为她辛劳的母亲。
她的母亲。
她温柔的……
背叛了她,只说这都是为了她好的母亲。
母亲的脖子上拴着的锁链在她的丈夫手里。
但潘丽萱只看到了母亲的枷锁,却没有看到自己身上其实也焊接了一条锁链,而那条的锁链,从肚脐中延伸,以血缘做维系,被自己的母亲,牢牢握在手中。
这条锁链锁住了二十岁的潘丽萱,让她只能无奈地固守在母亲身侧,她满心都只剩下对母亲的拯救欲,只想将赋予了自己生命的女人拉出火坑。
以至于她忘记了。
她自己也在火坑中。
“日子记不清了。”
潘丽萱从嗓子里挤出声音来,字词仿佛成了锋利的刀,一下又一下地割过她的喉咙。
“那天是我另一个表哥的……结昏的日子。”
那一天,是潘家的大孙子的喜日。
潘丽萱一向不喜欢这样的宴席,身边的男人抽着烟喝着酒,吹着牛皮唾沫横飞,身边的女人抓紧时间问每一个年轻后辈有没有男友,像老鸨一般将年轻的同性打包送给另一个男人。
在纷乱的人声里,潘丽萱看着那个会成为自己表嫂的年轻女人,看着她提着不方便,但却很华美的大裙摆,带着精致的妆容,和每一个男长辈喝酒、陪笑,听对方吐沫横飞的训诫,被开着下流的扒灰玩笑。
身边的所有人似乎都成了傀儡。
傀儡们身上挂着一根根丝线,每个人都长着同样的面孔,它们在那些丝线的操控下,永恒地走着完全一致的人生道路,然后做出完全一致的喜怒哀乐的神色。
而在所有的傀儡中,只有潘丽萱是清醒的。
于是她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一杯。
两杯。
三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