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慢慢地褪下人皮,成为一架架木头傀儡,一张张完全一致的脸上,展露出欢欣喜悦的神情。
它们挤挤挨挨地包围了潘丽萱,包围了这个肚子凸起,头发散乱的年轻女人,它们的眼睛弯成勾,嘴巴裂开缝。
它们说:“哎呦,都怀孕啦,看看这肚子尖的,肯定能生个大胖小子!”
它们说:“孩子都有了,这事儿就这么过去吧,萱萱呀,以后好好和林山过日子。”
它们说:“你出去看看,但凡哪个女人打过胎,那她这辈子都没人要喽,一辈子都要毁了……”
它们说:“结昏吧,萱萱。”
这是大喜事,结了昏,给孩子上户口喽——
第93章她是她的女儿。
潘丽萱就这样结昏了。
她身边的所有人都围困在她身边,用身上悬挂着的傀儡丝线牢牢地绑住她,潘林山的妈——潘丽萱的舅妈也来了,她喜气洋洋,对待潘丽萱堪称无微不至,哪怕潘丽萱把枕头丢到她的脸上,她也依旧赔着笑脸。
因为潘丽萱的肚子好尖。
她怀的很有可能是自己的大孙子。
所有人都没有想过近亲繁殖会有的后遗症,所有人都没有想过将罪犯和受害者撮合会有的结果,潘丽萱甚至没有去过产检,傀儡们用代代相传的怀孕经验来照看她,怕她去了医院之后,会想办法逃跑打胎。
就这样,潘丽萱结昏了。
她领了结昏证件。
“太可笑了。”
潘丽萱摇着头,她是真的感觉好笑,这一切都太好笑了:“……你知道吗,我甚至没有出过门,他们只是拿了我的户口本和身份证,我就被动结昏了。”
甚至不需要她本人到场。
在梁省谈法制简直是在讲笑话,法学界和警员里遗留了大量男人,即便现在新入职的女警员、女法官越来越多,一时半会儿,也挡不住这些几十年混下来的“老资历”。
他们只拿工资不办事,时不时就有人因为求助无门,只能将之投诉曝光,才能得到问题的解决。
像潘丽萱这样,人不到场就被动结昏的,说出去实在太过普通,在宗族文化盛行的地界,所有人都有熟人。
熟人,好办事。
潘丽萱结了昏,身边的所有人都在劝她:
“看开点,以后好好过日子。”
“孩子都要生了,为了孩子着想,也要好好过。”
潘丽萱一边复述着傀儡们口中永远不变的永恒的话语,一边忍不住笑起来,她用力擦了一把脸上的眼泪,看向季朝映时,脸上的肌肉抽动了一下。
她没有再提自己的母亲,那个背叛了她的,可恶可恨的母亲:“其实我这几年偶尔也想过,她小时候会是什么样子,她应该和你很不一样。”
是的。
潘丽萱会回想自己的女儿,到底是什么模样。
她生产的那一天,婴儿大声哭泣,那噩梦一般的日子里,潘丽萱唯一的幸运,就是她在孕期一直“发疯”,以至于她几乎每天都有极大的运动量……于是进入手术室没有半个小时,她就生完了。
是个女儿。
除了潘丽萱自己,所有人都很失望。
“我其实想过很多种办法。”
潘丽萱笑了一下,那笑容太过复杂,似哭似笑,“虽然我一直被关着……但是那段时间,我一直想要自己掉胎,那时候我就该想到的,肚子里是个小姑娘。”
彼时的潘丽萱,真的想了很多办法。
不论是站到床上摔下来,还是用肚子去撞桌子的尖角,这些常规孕妇遇到一次就足以致命的情况,在她身上却完全起不到效果。
这个孩子的生命力异常顽强。
而男孩,是不可能拥有这种程度的生命力的。
“我那时候真的很恨她……其实现在也在恨。”
潘丽萱这样说:“我以前也想过生育,但是是要去周省,找个女人,或者买精什么的,我准备在周省落户,自己生个女儿,然后给她所有最好的。”
但潘丽萱怎么也没有想到,她曾经万分期盼的女儿,居然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到来的。
所有人都不期盼她的降临,因为她是个女孩。
潘丽萱也不期盼她的降临,因为这并不是她自己想生育的女儿。
“那时候,他们都觉得,我连孩子都生了,就该认命了,所以也没有再对我严防死守。”
那时候,潘丽萱身边的傀儡人们,虽然格外失望,但却也松了口气。
孩子生下来,女人就跑不了了。
孩子是一把锁,一道绳,牢牢的锁在女人的脚上,拴在女人的脖子上,让她只能被禁锢在那方寸大的一小点地方里,未来的人生也被刻下基调。
没有人想过潘丽萱会跑。
她身上的钱甚至不到两百块,孩子刚刚生下来,大部分时间都在安静地睡着,甚至看不出她有没有什么缺陷,也并没有和母亲相处过多少时间,在生理激素的控制里,在情感中的仇恨最浓烈的那一段时间里,潘丽萱从单人床上翻身下来,借口要去一趟洗手间。
然后一去不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