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朝映看向她,她微微弯起眼睛,说:“我们认识了有一段时间了,张医生人真的很好,每天都会在固定的时间过来,我们刚刚认识的时候,他就请我和朋友吃了饭……后来我觉得不好意思,就又请他吃了一顿饭,结果他一眼就看出我的心理状态不太好……”
说到这里,女孩有些腼腆地看向面前的中年女人,又描补解释道:“我不是说您不如他的意思……只是,张医生真的人很好,而且我这段时间也不知道怎么了……”
她的神情变得有些恍惚起来,像是在叙述间不自觉地走了神:“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之前……我一直觉得心情不是那么好,我……有时候……”
季朝映说到这里,轻轻咬住嘴唇,不往下继续了,她的面色变得有些苍白,似乎是有些迟疑的样子,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不太好的事。
心理医生是和警局长期合作的老顾问了,对于警局里的案子进展,一直都能知道些内情,尤其是对于那些她自己也有所参与的案件,就知道的更多一些,见到女孩这样的反应,她微微一顿,回想起之前和女孩的接触,有了些不好的预感,她顿了顿,略过女孩最后不安的喃喃,安抚道:“……听起来他人确实不错,我都想和他交交朋友了,你知道他在哪所医院任职吗?”
负面的回想被心理医生的问句打断,女孩的面色仍旧苍白,眉目间不自知的惶惶却减了一下,她跟着心理医生的提问回想着,有些迟疑地摇了摇头:“张医生……没说过他是哪个医院的,但我知道他的名字。”
“他叫……张青建。”
“她和那个叫张青建的,在以前就认识了。”
心理医生有些头痛地按了按眉心,说:“这里的医生圈子就这么大,我们彼此之间都多多少少有过交际,她说那个心理医生姓张的时候我就觉得不大对,我知道的本地的心理医生里可没有姓张的——倒是有个实习生姓张,但也和她说的对不上……结果那个心理医生居然叫张青建,我没记错的话,这不是死者之一吗?”
她对面,正是陈拾意和另一位浓眉肃目的中年女人,女人认真听着心理医生说明情况,又让陈拾意把心理医生的录音笔里的文件复制一份,“确实是其中一位,不过他可不是什么心理医生……”
按照警员们加班查出来的资料来看,张青建是个就职于私立医院里的整容医生——诊金高昂,在特定圈子里很有名气的那一种,据说很擅长做鼻综合,从业多年都没怎么出过岔子。
“整容医生?”
心理医生不可置信之余又觉得分外可笑,她道:“这和他打出来的名头八竿子打不着,那小姑娘的状态一直都不太对,如果不是怕刺激到她,我都想直接带她去办住院手续了,这不是害人吗?”
陈拾意的面色变得不大好看,她迟疑了一下,还是没有说什么,只是先做好了文件备份,又在心理医生说的差不多的时候,主动提出送她离开。
陈拾意一路将心理医生送到警局开外一两百米的位置,这里比较好打车,到了这儿,她才出声询问:“您刚刚说她的状态不太对……具体是什么意思?”
心理医生看了看路上的车况,左右看了看,没见到附近有出租,才道:“就是字面意思,我和她谈话的时候,发现她的记忆似乎出现了一定的断层……”
“我好像……记不太清楚,我是怎么过来这儿的了。”
心理医生对面,女孩紧紧绞住双手,她面上带着那种察觉到了某种异样的不安,“这种感觉……真的很奇怪,我之前,我之前……我没记错的话,是想去一家陶艺店里玩的,我平常比较喜欢做些手工,虽然陶艺在自己家里也能做,但是——但是……去店里的话,可以看看别人的作品,汲取一些灵感……”
说到这里,她的双手绞得更紧了,手指骨节都因为过度用力而发白,“我就记得……要去陶艺店,然后就什么也不知道了,等到再醒来的时候,就已经在这里了,我——我真的很害怕……”
她紧紧咬住嘴唇,面上的不安完全无法再掩饰,眼泪也簌簌落下,止都止不住。
心理医生连忙安抚她,她压低声音,伸手拍着女孩的后背,一直花了快二十分钟,才叫季朝映终于冷静下来。
心理医生道:“如果你还有什么要说的,都可以继续告诉我,好吗?如果你都说完了,或者不想继续,我们现在就可以停止。”
季朝映用力摇头,不知道到底是“不要停止”,还是“不想继续”的意思,在此期间,为了防止她力道太大,抓伤自己,心理医生一直紧紧握住她的手,以此稳定她的情绪。
“……我没关系。”
女孩放低了声音,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情绪的波动而变得有些疲惫,她低声说:“谢谢您……我现在好一些了,我……”
她顿了顿,像是有些难以启齿,又像是某种惶恐阻碍着她,让她没办法开口说出话语来,她偷偷用眼角余光去看身边的心理医生,见她一直耐心地等待着,脸上没有任何不满的神情,这才松了口气。
女孩又调整了好一会儿,才轻声开口:“我……我怕的是……这种情况,好像已经不止一次了,那么在我不知道自己做了些什么的时候……”
“会不会……发生了些不太好的事情呢……”
她抬起脸来,黝黑的瞳孔被泪水浸泡过,清澈得像两颗沉进了溪水中的珠子。
女孩明明已经成年了,却仍然保持着一种少年人才有的略带迟钝的干净,让人见到她,只会觉得她还是个孩子,而不是个已经明了了自我,可以肩负起某些责任,为自己的人生抉择而承担荣耀和后果的女人。
这种特性可以被称之为单纯,也会被某些人叫做愚蠢,但不论如何,这都是被她身边的人仔细呵护才能长出来的特性,她颤颤巍巍,像株长在温室里,却忽然被人丢进荒野中精力暴雨摧折的细小白花,让人忍不住生出些面对弱者时的不忍和怜悯来。
“……我其实建议你们把事情的真相告诉她。”
心理医生的神情变得有些严肃,她认真地说:“不管是联系她的家里人,把她送进医院检查住院也好,还是告诉她真相,让她自己做决策也好……这么一直瞒着,只会让她承受的压力变得越来越大……我记得你和她的关系似乎不错,这么短的时间里,她已经连着出了好几回事儿了,你也不能一直都按着不说。”
心理医生和陈拾意也是认识好几年的老熟人了,也是因为很熟,现在才能认真地给出建议来,陈拾意紧紧皱着眉头,一边听一边点头,然后忽然问:“我之前看过一些和她的情况比较类似的影视剧……您说……她如果一直处在这种环境里,会不会也像是那些角色一样,变成双重人格?”
“你是说她可能精神分裂了?”
心理医生皱了皱眉,她道:“是有这种可能的,毕竟她刚刚来到陌生的环境,就接二连三地遇到这些恶性事件,这些情况都很可能会对她的精神造成严重的刺激……你怎么忽然这么问?”
她敏锐地意识到了什么:“你发现了什么吗?”
“没有。”
陈拾意把手插到了裤兜里,轻轻攥了攥手指:“……就是随便问问。”
应付了心理医生最后的几句问话,陈拾意又多走了两百米,把心理医生送到了公交站台,看着她上了公交后才回头离开,警局里仍旧一片忙碌,手机在口袋里嗡嗡地震动着,陈拾意掏出手机,点开消息,是一同负责这起案子的同事正在催促她快点过来,别想偷懒,过来的路上再带点吃的,她们身处烂尾楼,外卖又贵又慢,快要饿死了。
陈拾意绷紧了下颚,回到办公室里穿上了外套,她拉开抽屉,看着里面被密封袋保存好的白色药片、极细钢丝等零零碎碎的小物件,停顿了一下,在里面挑出一支笔,又把抽屉关上,上了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