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布满皱纹的手端起玻璃杯,随着杯子往上端起,一张布满皱纹的,属于一位老嬷嬷脸就这样露了出来,这个头发花白的老人穿着印满了碎花的薄上衣,手里拿着一把印了不知道什么广告的塑料扇子,此时,她正一边端着杯子,一边用塑料扇子扇着风,同时还用某种明显的打量眼神,注视着站在街道对面的两个年轻人。
轰隆隆——
伴随着止不住的雷鸣,天色变得愈发昏暗,两人越过了街道,和老嬷嬷说明了情况,请她配合,老人斜着眼睛打量了她们几眼,端起了小桌板,“进来吧。”
这显然是个不怎么好对付的老人,陈拾意走进店里,站在老嬷嬷原本的位置向外看去,发现这个视角刚刚好可以看到小餐馆周边的绝大部分情况,甚至连餐馆内部的情况也看到一些。
何舒已经在里面和对方搭上了话,她显然很擅长和这些年纪大的嬷嬷姨姨们聊到一起去,陈拾意回头打量的功夫,何舒已经一口一个“奶奶”地叫上了,叫得老嬷嬷脸上的皱纹都展开了一些。
陈拾意看了一眼已经开始攻略的何舒,从包里把刚刚收好的照片又抽了出来,何舒看也不看,就像是后脑勺上长了眼睛似的,笑嘻嘻地把照片抽过来,摆到了老人面前,道:“奶奶,您最近有没有注意到这个人啊?”
老嬷嬷和何舒说的高兴了,也不用斜眼看人了,她拿起那张照片,眯起眼睛,仔细看了看,觉得看不清,又从柜台上拿起了自己的老花镜。
一架上眼镜,老嬷嬷便发出“哎”的一声,她皱起眉头,仔细盯着那张照片看了又看,何舒立刻凑近了,追问道:“怎么,奶奶,您也见过这人?”
老嬷嬷盯着照片看了看,又看了看,灰白的稀疏眉毛紧紧皱起来,耷拉下去的眼皮下也射出了精光,她道:“这……”
何舒追问:“这——?”
老嬷嬷道:“这是……”
何舒大喜:“是——?”
老嬷嬷道:“这是那死丫头的姘头?”
这话原地一个急转弯,何舒都给整愣了,她傻了眼:“什么……姘头?”
“他不是那死丫头的姘头?”
老嬷嬷眼睛一翻,瞥着何舒说:“他不是,你们到她店里干什么去了?这小子一看就不是能过来这边的人,嚯。”
老嬷嬷发出一声说不上是讥笑还是感慨的声音来,说:“看这规整的,咱这儿谁有那闲心?”
何舒无奈地摇摇头,有些哭笑不得:“不是奶奶,这人是犯了点事儿……您给我吓的,这话可不能乱说啊!”
一句话下来,差点直接给丧夫新寡妇转了个型,从苦情寡妇变成黑寡妇,何舒琢磨着这儿估计是打听不到什么消息了,生了退意,本来按在裤兜上想抽笔记录的手也落下来了,她正准备找个话头告辞呢,身后冷不丁冒出一声询问来。
“您希望潘女士出轨?为什么,因为她的婚姻生活不幸福?”
何舒顿时就皱起了眉头,她伸手警告性的拉了一下陈拾意的胳膊,但陈拾意却没有住口的意思,而是继续道:“因为她的丈夫很可能出轨了?还是因为她……可能遭受过一些家庭暴力?”
这话不是挑事儿吗?
何舒脸都青了,恨不得一脚把陈拾意踹出店门,她立刻就要打圆场:“她不是那个意思——”
“我确实是那个意思。”
陈拾意伸手挡了一下何舒的巴掌,又飞快后退,熟练地躲过她踹过来的脚,她语速飞快地道:“您和她关系不错?我看您坐的位置,刚刚好能一直看到她,您是她的长辈吗?”
老嬷嬷稀疏的眉毛皱了起来,她把嘴一撇,本就薄的嘴唇显得更薄了,何舒一边道歉,一边想把陈拾意往外拖,但还没等她把过于灵活的陈拾意逮住,老人就发出了一声冷哼,开了口:“我和她可没什么关系。”
何舒动作一顿,陈拾意立刻抓住了机会,继续道:“那您为什么一直看着她?我们从她那儿走出来的时候,您就在看着我们了,不是吗?”
不等老嬷嬷回忆,陈拾意又道:“她最近刚刚把女儿带上来,您有正式见过吗?小姑娘和她长的很像……”
“行了!”
老嬷嬷砸了一下嘴,不甚满意地制止了陈拾意继续往下说,她冷冰冰道:“老婆子都八十的人了,不吃那一套,想问什么就直接说,别往别的地方瞎扯。”
这下,主要负责谈话的人变成了陈拾意,何舒往后靠在了柜台上,满脸都是“老娘倒要看看你能搞出些什么幺蛾子”,陈拾意从包里把记录本掏出来,又从何舒那儿要了笔,询问道:“您这里视角好,我刚刚说潘女士可能被家暴的时候,您没有否认,我是不是能认为……她确实遭受过一些暴力侵害?”
老嬷嬷的脸往下拉了一截,嘴撇得更歪了,她发出一声冷笑,脸上的皱纹因为有些刻薄的表情而陷得更深了些,她用老人特有的,带着一些沙哑质感的声音开了腔:“她就是个孬货!”
陈拾意皱了一下眉头,她琢磨了一下,试图道:“您是说她……管不住男人?”
老嬷嬷啐了一声,把玻璃杯端起来,喝了一口,冷冰冰地开口,语气讥诮:“管不住男人?她要有那个胆子管,都不至于孬成这样!还带孩子过来……她要还是以前那副怂样,这孩子还不如送到福利院里面去,起码不用看她爹天天按着亲妈打!”
陈拾意顿了一下,她道:“潘女士……以前经常——”
老嬷嬷捡了两颗冰,丢到嘴里,嚼得咯吱作响,她道:“这个死丫头,一身贱骨头,她被她那死男人下降头了,怎么打都行,别人要帮她,她还自己拖着不撒手……前几年那店里生意多红火,现在呢?天天起早贪黑赚不到一个子儿,就因为她那个死鬼男人!”
陈拾意张口想继续往下问,何舒拍了她一下,安抚道:“奶奶您别气,冰块这么吃对牙不好……”
砰!
老嬷嬷一把从嘴里抠出假牙,拍在了柜台上,何舒立刻没声了。
气氛一时凝固,仿佛做错了事的年轻人被古板而严厉的长辈逮了个正着,老嬷嬷端起杯子,咕咚咕咚咽了两大口水,然后把杯子重重地砸在柜台上,发出一声闷响。
她厉声道:“这死丫头没筋骨,她是梁省的媳妇,给养成了废物了,她男人说什么,她干什么,前段时间脸上还给打的鼻青脸肿的,甭管你们查什么,这死丫头都干不出什么来,前几年她那个死鬼男人把她按在桌子上打,两个大学生都要拉开把她男人送局子里去了,她贱的啊……硬是拦着没让!”
说到这里,她又起了火气,把假牙安了回去,又捡了两颗冰,像是在嚼她口中的死丫头一样,嚼得嘎巴嘎巴的,何舒大气不敢出一声,眼观鼻鼻观心,陈拾意皱了一下眉头,道:“……您放心,我们只是去潘女士那儿了解一些内情。”
老嬷嬷“哼”了一声,从鼻腔里发的音,也不知道是不是嘲讽,她的眼皮耷拉着,但坐下来时脊背仍旧提拔,显得格外有精神气,“还有什么要问的一起问了,老婆子闲空档多,天天在这边坐着,这边这一片,该知道的闲事儿我都知道……问吧。”
“倒也没有那么多。”
陈拾意点了点笔,她垂着眼睛,一边思考,一边把张青建的照片又拉了过来,道:“我看您眼神不太好,要是离得远了,可能看不清他的脸——不过。”
陈拾意顿了顿,她抬起眼来,直视着面前满脸皱纹的,虽然嘴巴里头喷着毒汁,字句间,却隐约透露出几分维护的老年女人:“潘女士之前对我们说过,前段时间,她在店里备菜的时候,这个人去敲过她的门……您没有印象吗?”
陈拾意道:“您也说过,他的打扮很规整,如果看不清脸的话,只看打扮,您有看到过类似形象的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