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宁陷入了梦境。
她在梦境中无止境地奔跑着,身边总是萦绕着一股挥之不去的花果甜香,伴随着向日葵的气味,几乎要让人错觉这是个美梦。
跑,跑,跑!
往前奔跑,往前逃!
她一刻也不停歇,无穷无尽的向日葵从身边擦过,带来针扎一般的刺痛,一股没来由的寒冷侵袭而上,让她控制不住地颤栗起来,牙齿不住地打着战,发出“咯咯”的响声,模糊间,她听到了熟悉的声音,那个声音又轻又缓,格外温柔……
他含混不清地诉说些什么,听不清,总是听不清,但在其中脉脉流淌的情意,却让阿宁忍不住想起她第一次和他亲近时,对方那柔软的,湿润的眼睛。
阿宁开始从梦中惊醒。
就像是溺在深海中的人有意识地上浮,那无边无际将人淹没的向日葵慢慢地出现在她脚下,从外界来的感知变得清晰,冰凉又坚硬的地面带走了她的体温,身上毫不留情的拘束也一直在发疼,阿宁从喉咙里发出一点声音,耳朵先一步清醒过来:
“……我还以为你会先去找她……”
是那个熟悉的,柔软的,追逐在她身后的女人的声音。
“怎么会?”
这个声音就十分熟悉了,他说:“说好了要把她送给你,不是吗?出尔反尔可不是我的做法……”
“……”
阿宁打了一个寒颤,猛地从那点轻飘飘的恍惚中清醒了过来,她睁开眼睛,从脑后传来的疼痛感让她的视力变得有些模糊,看起东西来会映出重影,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双脏兮兮的运动鞋。
这双鞋似乎在之前淌满了泥,在不久前才擦拭过,但动作粗糙,在鞋面上留下了清晰的布料拉过的痕迹,那些仍旧没有干去的泥水就像是在白纸上留下痕迹的画笔,除去了淤泥覆盖的鞋子露出灰粉色的底色,格外熟悉。
阿宁和一张同样熟悉的脸对上了视线。
那是一张年轻,稚嫩,于她而言非常漂亮的脸。
脸庞的主人总会用眼睛不服气地斜瞥着她,饱满的嘴唇会刻意向一个方向撇去,阿宁看着总感觉她是嘴巴抽抽了,心里觉得很惋惜,在不久之前,她们才发生了一起争执,阿宁不喜欢她总是不听话,如果她能没耍脾气离开,或许她们现在已经在处理尸体的路上了。
……或许吗?
阿宁想要喘气,但嘴巴却被封住,她环视四周,发觉这里恐怕是类似于谷仓的场地,墙、地,都是粗糙的水泥表面,整个空间大得出奇,离她不远处停靠着一辆收割机,似乎是很久没用过了,上面覆盖了一层灰尘,显得空荡荡的。
门的位置离得很远,上面挂了锁,想逃就要先拿到钥匙。
“哎……她醒了。”
这时候,和她对上视线的年轻女孩犹豫着发出了声音。
她面前的女人狼狈地倒在地上,像一条蚕蛹一般,被捆得严严实实,连两根大拇指都被单独绑了起来,防止她逃脱。
女人脸色蜡黄,嘴唇干燥,只有一双眼睛亮得惊人,眼白中爬满血丝,看起人来时,让人莫名地觉得很不舒服。
年轻女孩现在就很不舒服。
理智上,她明白柳林把她们的同伴出卖了,但情感上,她又十分惊喜柳林选择保下的人居然是她——她讨厌这个女人,这个所谓的宁宁姐,她又干又老又丑,但为什么离柳哥最近的人是她,她们所有人里能领头的人是她?!这不合理!
年轻女孩因为愱恨而产生了快乐,但却又没有她所想的那样快乐,将她本该有的欢欣雀跃取而代之的,是慌乱、茫然,以及……以及……
恐惧。
为什么?她想,为什么要出卖宁宁姐?
她不喜欢宁宁姐,她看起来又干又瘦,又老又丑,一点也不像是讨男人喜欢的样子,但偏偏每一次柳哥过来的时候,和他接触最多的人都是她。
但是……但是……
年轻女孩强绷着冷淡的脸色,带着一点不安想:但是宁宁姐……据说陪在柳哥身边都几年了……
难道就为了这么一个漂亮女人……柳哥就要把她丢掉吗?!
她小心地,谨慎地,不安地瞥着眼睛,用眼角余光去窥探两个相谈甚欢的年轻人,柳哥仍旧俊秀,他有一双下垂的狗狗眼,笑起来的时候显得真诚又柔软,而在他身边站着的女孩,看起来似乎和自己差不多的年纪……但又很是不同。
年轻女孩还记得之前发生过的一切。
她不认同宁宁姐的所作所为——什么要小心行事,她们是谁啊,她们可是混黑的!是杀手!冷血无情一击毙命!
哪有杀手下到人家瓜子田里淌着泥水搞跟踪的,到时候弄上满脚泥,不是到处都留下痕迹了吗?
宁宁姐根本不懂杀人!
但她很懂。
年轻女孩这样想。
从小学开始,她就开始看鬼片了,长到初中的时候,家里的电脑更是随便用随便看,连限制级的血浆片都看得津津有味,还能一边看一边吃卤大肠。
她不一样。
她是特殊的。
年轻女孩这样想。
宁宁姐又老又干,连手机都不怎么会用,连短视频都不怎么刷,连鬼故事都没怎么看过——她懂什么,她懂个屁呀!
她就是仗着来的时间长,一直留在柳哥身边,占着茅厕不拉屎,占着位置不撒手!
她才不要这样,她和这种老女人可不一样,她要在刚刚到来的时候就做出一番事业,震惊柳哥,成为离他最近的女人!
在脑海中开始畅想的年轻女孩,不由自主地露出了幸福的微笑,她决定了,她要现在这几个人周围布置好信号屏蔽器,到时候她冲上去对准那个当妈的就是一下,再一拳打到她女儿,一脚踹飞那个不知道为什么会出现的小丫头,左右开弓一人捅一刀,然后就地挖个坑埋掉她们……神不知鬼不觉,谁能发现不对劲?
就算之后尸体被发现,她们两个游客,人都走了,那群条子又能发现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