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朝映调好的酒清甜可口,却很容易醉人,陈拾意的思绪变得迟钝,坐在沙发上,怔怔地凝望着自己的双手。
那双手结实有力,骨节分明,不知道在什么时候擦出了一点伤痕,但这些尚未痊愈的细小伤疤只带来了更多的力量感。
陈拾意攥紧了拳头。
天色已经亮起,柳林从楼上走了下来,他休息得很好,精神饱满,面上带笑,走到客厅时他看见了陈拾意,带着笑意和她说话——仍旧是挑衅似的语气。
但陈拾意醉了。
熟悉的声音不能入耳,变成了含混的,嗡嗡的杂音,她像个卡顿的,老旧的机器人,动作迟缓僵硬,抬头看向柳林时,那张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没有悲伤、愤怒,没有困惑、迷茫……
什么都没有,像是一张被漂白的纸。
“我去休息了。”
陈拾意这么说。
柳林就坐在她对面,但却像是个透明人一般被无视了,陈拾意缓缓起身,像是在梦游,每往前一步都发出沉重的脚步声,像是一只行走的时钟。
柳林目送她上楼,皱起眉头:“半夜时怎么会有警笛声?她没杀人?”
“她没能动手。”
季朝映轻轻撑着脸,摇晃着手腕,玻璃杯中的冰块互相碰撞,叮当叮当。
“你的阿宁好聪明呢,她逃出去了,还烧掉了我家的谷仓,虽然引来了人,不过也把她被关过的痕迹清理掉了。”
柳林原本轻快的心情一扫而空,那双眉皱得更紧:“怎么可能,她没有这种能力!”
话音落下,觉得自己的语气似乎有些坏,柳林连忙描补。
“我是说,她一个人,怎么做到从底下逃出来的?”
柳林起身坐到季朝映身边,他侧眼去看她,能觉出女孩的心情似乎很不错,她往后陷在沙发里,双腿蜷缩起来,乌黑的长发绸缎一般披散,脸颊上透出淡淡的红晕,圆润的杏眼微微眯起,像是迷蒙。
“我们之前有说的,是不是?只要朝朝在半路上拦下她们,慧慧受了刺激,肯定就要忍不住动手的……你没有截住她们吗?”
季朝映慢慢地喝了一口酒,冰凉的液体沿着喉咙往下流淌,仿佛连灵魂都浸泡在冰酒中,让她忍不住发出一声喟叹。
“我有去。”
她轻声说:“但巧慧妹妹太笨了,总是不认得路,我只能去谷仓门口等……”
“然后呢?你们难道一点冲突都没发生?”
“……这就是有意思的地方了,阿柳。”
季朝映改换了对柳林的称呼,她轻轻地笑,眼如湖泊,有波光粼粼:“你真的很有用,你的办法是对的,哪怕只完成了一半,也很有效果。”
她轻声说:“不管是阿宁还是郭巧慧,其实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陈拾意会怎么做,会做什么,昨天她发现了我瞒着她都做了些什么,她明明很生气,却还是愿意相信我,为我遮掩。”
“但这还不够。”
柳林连连摇头,他捧起季朝映的手,被对方过低的体温冰得“嘶”了一声,但还是用力握紧:“难道你没看出来吗?朝朝,她或许可能帮了你,但这种忍耐只是暂时的,我见过很多这样的人……她们总以为自己能做点什么拯救别人,但只要这种付出没有成效,就是她们要离开的时候了。”
季朝映看着他,眼睫颤动,“……嗯?”
“你不明白吗?”
柳林手下微微用力,他看着女孩朦胧的双眼,低声说:“她只是因为你们的过往,对你留有一点旧情,但如果你想留住她,就要顺着她的心意去改变,再也做不了自己,她会想你做个庸俗的普通人,再也不动手,再也不拿刀,她要拔掉你的牙,你的爪,她在阉割你!”
“你做错了,朝朝!”
季朝映睁圆了眼睛,像是在困惑,她听到耳边有电流音嗡嗡作响,她说:“……什么?”
“你做错了。”
手掌都被攥紧,季朝映能感知到上面传来的过高的体温,面前的柳林脸色肃穆,看向她时,显得格外担忧:“告诉我,朝朝,你们做了些什么?你没有和慧慧动手,是吗?阿宁是被郭巧慧带走的,对不对?”
“你得把这些事仔细告诉我,朝朝,告诉我,我才能继续给你想办法。”
“……”
季朝映慢慢地将手掌抽出,双手交叠,圈住玻璃杯,她微微歪头,看着柳林忧愁的脸,忽然说:“你好像很在意阿宁。”
柳林动作一顿。
季朝映轻声道:“阿柳在意的,其实是阿宁吧,就算我做错了,难道后果真的会有这么严重吗?”
“……但是,既然你的办法起效了,我当然也该回报你,朋友就该这样,不是吗?”
“你想的没错,我没有和巧慧妹妹动手,拾意拦住了我,我们起了一点冲突,但就在这个时候……”
“谷仓忽然爆炸了。”
“砰!”
季朝映弯起了眼睛,模拟了一下当时的声效,声音甜蜜轻快:“一下子就打破了僵局!”
“那不是僵局。”
柳林摇头叹息,他说:“你说得对,朝朝,我确实在意阿宁。”
他蜷缩了一下手指,起身在空荡荡的客厅踱步,他道:“你没有和她长时间相处过,所以不知道她身上的问题,这一点我不怪你……但你确实做错了,不只是在阿宁的事上。”
他身上那股少男青春感已经完全消失,眉头下压时,竟然有点像是在训诫学生的老师:“问题只是被延后了,但不是被解决,你知道我为什么要让她去杀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