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朝映伸手,调转过手机,她看得很慢,像是很认真,陈拾意仔细地打量着她脸上的神情,觉得自己仿佛在观察一面光滑无缺的坚硬墙壁,眼角余光忽然带出一点白色,她下意识地追寻过去,却只看见被荷叶边盖住大半的手指。
但季朝映穿的裙子是一种温柔的藕粉色,连袖口的荷叶边也是同样的色系,那点白色是什么?
陈拾意忽然觉出一点焦躁。
手机上呈现的,是陈拾意调查出的有关于柳林的资料,警局内包含了他的那一部分报告被放在了最前面,那是大量为了“柳林”进行了过激行为的案例。
季朝映把它们看完,然后把手机推到陈拾意那一侧,示意自己的阅读已经结束,她坐在床边,双腿并拢,脊背挺的很直,带着潮湿感的长发把轻薄的藕粉渗出更深的色泽,她沉吟了片刻,缓声说:“这些事,我之前听他说过一些。”
她的态度平静而温和,这让她看上去像是个在聆听朋友的小小烦恼的普通女孩,这种像是毫不重视感的态度让陈拾意下意识地攥紧了手掌,指甲掐在掌心,传出一种疼痛感。
她没有发现自己和情绪之间的透明挡板在慢慢消失,这是正常的,因为她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面前人身上。
“他有对你说过这些?”
“说过一部分。”
“他不是个好人。”
“我知道的。”
“他有欺骗你吗?”
“……”
季朝映思考了一下,认真地说:“他有尝试,但我没有信。”
“那你为什么要把他留在身边?”
陈拾意皱紧了眉头,带着一些怒火看着季朝映:“这很危险!”
季朝映微微偏了偏头,这个动作让更多的头发垂了下来,她并没有整理完所有的头发,以至于它们显得比以往更蓬松,带着一点弧度的乌黑长发像是光滑的动物皮毛,衬得那张本就白皙的脸愈发白,透出一种可爱的稚气。
“我知道他不是个好人,拾意。”
季朝映的语调仍旧是柔软的,甚至可以称得上甜蜜,她对陈拾意称得上质问的语气没有任何负面的反应,低饱和度的衣裙让她显得格外无害:“但是他对我的恶意其实不算深,不是吗?”
陈拾意有些忍无可忍了:“他给了郭巧慧一把枪!就算你知道,但那可是枪械,你难道还能躲得开子弹?!”
“但我没有去阻止他,这就算是同意了,不是吗?”
陈拾意倏地从沙发里站了起来,怒火上涌,让她的整个脑袋都像是被放在烤箱里一样发热,她不受控制地提高了一些声音:“季朝映!”
她很少叫季朝映的姓名,大多数情况下,总以亲昵的叠词称呼她,季朝映仰起脸,在不算明亮的灯光下,陈拾意的神情一览无余,她呼吸急促,双拳紧攥,脸庞因为用力咬紧了牙关而显得僵硬,脸上的神情因为愤怒而显得恐怖。
季朝映的呼吸开始加速,她攥住了双手,掌心抓着荷叶边衣袖。
“我做错了吗?”
她垂下眼睛,长长的眼睫颤动着,像是在不安,她咬住下唇,唇瓣是有些干燥的苍白,像是惶恐:“我以为我没有做错的部分,哪怕是郭巧慧也没有出事,她甚至没有受伤……”
她又开始以之前的那副姿态来面对她了,陈拾意知道,强烈的烦躁感让她几乎想把手指插在头发里用力抓挠,躁动的情绪让她浑身上下都倍感不适,胸腔里在发痒,像是内脏长出了触须,喉咙里在发干,仿佛刚刚吞下一口炭,每一寸皮肤都让人觉得被束缚,像是在身体上套了一层过小的紧身衣……陈拾意几乎想大声喊叫,又发现自己又中了圈套。
她后知后觉地意识到飘在空中的灵魂已经回到了躯壳中,原本需要格外努力才能做出的愤怒表现现在毫无伪装,甚至需要克制着不要显得太过癫狂,她想说点什么,又觉得无从下口,因为面前的女孩已经不再像是曾经一样是只需要被细心呵护的玻璃娃娃,脆弱的表象下涌动的是混沌的色彩,不能说黑暗,但也和一切明亮欢快的颜色绝不沾边。
最终,陈拾意只能像只被钉在那里的长钉一样瞪着季朝映看着她,然后她问:“所以你就看着他挑拨我们?还是说只是在挑拨我?这也是你默认的?”
这话就有些刺了,像是原本就在寒风中岌岌可危的窗户纸被一杆子捣破。
季朝映皱了一下眉头,她犹豫了一下,难得地觉得有些难以开口,陈拾意看着她,像是确定了什么,冷笑一声后就要往外走。
这下子季朝映不能再坐下去了,她立刻站起来,伸手拉住陈拾意,然后被用力甩了一下,季朝映拉的是陈拾意的袖子,这一下没能甩开她,只让她更进一步,抓住了陈拾意的手臂。
陈拾意不得不伸手把她的手薅下去,但她才刚刚伸手,就感觉到了不对,皮肤传来的触感有些粗粝,季朝映的手上缠了纱布。
她只能停下来,去看那些纱布到底是怎么回事,而季朝映任由她抓住自己的手腕打量,犹豫着说:“一开始是有的——你别走!那时候我就知道你已经在怀疑我了,我只是……”
陈拾意冷冰冰地问她:“只是什么?”
“……我只是太恶劣了。”
季朝映轻轻咬了咬下唇,她说:“我承认这一点,但你难道能说你没有错吗?你躲了我很多天,如果有哪怕一天你能和我一起出门,你就可以和我一起遇见他,但你一直没有,不是吗?在那之前你不也是在怀疑我吗?那天晚上你跟着我去地下室,难道你觉得我什么都没想过吗?”
握住手腕的手微微紧了紧,陈拾意想起那时发生的事,已经不再会想要随便找到一条地缝钻进去了,她想为自己辩解,但又觉得那么说会像是狡辩,“我确实一直在怀疑你……我很抱歉。”
她?*?停顿了一下,语气不再冷冰冰硬邦邦的,她说:“我以为你在里面……圈禁了别人,我确实一直在怀疑你,哪怕是现在也是。”
季朝映低下了头,像是有点失落。
陈拾意僵硬地沉默了一会儿,问她说:“你的手是怎么回事?”
季朝映一声不吭,像是赌气。
陈拾意只能拉着她走回去,让她坐回床上,然后在附近找了找,在床头柜里找出了用过的药膏。
“你受伤了?”
陈拾意皱起眉头,思考着说:“今天早晨到上午我都没有下过楼,但厨房也只用过一次,不会是在做饭的时候误伤的……”
她拧开药膏看了看,盖子里面残留的部分还很湿润:“刚刚才处理好伤口……你做什么了?”
“说不定是趁着你没有发现的时候去做了坏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