选择是自由的,但陈拾意没有自由。
所以也就没有选择。
陈拾意闭上眼睛。
再睁开时,身后的火焰在燃烧,吸入肺部的空气已经开始变得呛人,眼睛也开始感觉到刺痒,涌出泪水缓解不适感,陈拾意听见宁想娣在笑,也听见身后的郭巧慧开始咳嗽个不停。
宁想娣仿佛和她们身处在不同的空间,她没有气喘,没有咳嗽,连笑声都没有产生一点变化,她说:“她在最开始就放弃你了不是吗?我们一开始约好的事情她又不知道——不对,我们也不能算是约了什么,毕竟你只是从头到尾没有反抗。”
“就算她之后来了又有什么用?连几个普通人都比你更重要,你可别忘了,当时帮你解开绳子的人还是柳林——他要是没有选你,你现在都该被烤成焦炭了,到时候她过来做什么,帮你捡点儿骨灰装好吗?”
第239章把钥匙给我!
这话说得实在很不客气。
但以宁想娣现如今的立场身份,她本身也没有什么需要客气的理由。
陈拾意攥紧铁棍的手开始小幅度地动作,大拇指在冰冷粗糙的实心棍体上磨蹭,季朝映的视线落在她脸上,能看到她的嘴角向下撇着,眼睛快速眨动,眼珠固定地注视着面前的一小片地方,她的面部肌肉因为紧张的情绪而绷紧,下颚骨因此而显出更加清晰的线条,好几次,季朝映都觉得她要忍不住看过来了,但到最后,那双眼睛也只是注视着她面前的区域,显出一种沉默的固执。
季朝映忍不住叹了口气,但脸上的笑容却变得更加柔软,她的声音和暖甜蜜,像刚刚端出烤箱的蓬松面包上淋上去的那层蜜糖。
“但你说的这些都没有发生,不是吗?”
她说话的语调轻飘飘,像是糖丝编织成的轻柔云朵,不带一点沉重和苦涩:“假设的问题没有意义,我没有受伤,更没有死去,她也只是遵循了你的玩法,在一开始选了另一个选项,但到了现在这个时候,她还是来了,站在我旁边,和你做周旋,这就已经足够了,比起你的选项要好得多,你不这么觉得吗,阿宁?”
熟悉的称呼从她口中呼出,让宁想娣呼吸一窒,黑色的人影动作一顿,边缘像雾气一样开始散开,它的身形扭动着,呈现出螺旋状,仿佛有无形的黑洞正在将它吸走,宁想娣几乎想自己上前把黑影拉过来,语气中不受控制地出现焦躁感,“别那么叫我!”
“为什么?”
季朝映露出有些惊讶的表情:“不能这么叫你吗,可柳林不是一直都这么叫的你?那你想要我怎么称呼你呢,宁想?”
她像是特地省略去了缀在姓名最末尾的那个字,但这反而更凸显出了本不必要的存在感,这是个曾经被视为耻辱的名字,耻辱到宁想娣在过去的十年里从来没有提起过它,以至于她在迈入新的人生阶段后,除了柳林和她自己,再没有人知道这个曾经的名姓名。
而为了表示体贴,柳林给了她一个新的称呼,但这个新的称呼似乎也在此刻变得刺耳,阿宁,阿宁,她脱离了曾经的耻辱,却又似乎没有离开太远,她仍旧是某种带有微妙的附属意义的物品,以至于现在竟然连一个合适的,不会让她觉得排斥的称号都找不出。
宁想娣的呼吸变得急促,本就不算稳定的状态肉眼可见地变得波动起来,时刻关注着她的状态的陈拾意不得不尝试打断她们似乎开始跨越危险边缘的交流:“宁女士——”
“闭嘴!”
宁想娣发出了尖锐的声音,那声音几乎像是某种哨子,让人难以想象人类的喉咙也能发出这样的音调,原本被聚焦在季朝映身上的注意力瞬间被陈拾意夺走,可怜的警员在瞬间被迫面对了宁想娣忽然找到倾泻口的怒火。
“你还想说些什么?!”
宁想娣的手臂颤抖着,火焰燃烧着,散发光和热,暖色调的光照亮了房间,也让她惨白的脸变得不再如厉鬼一般骇人。
宁想娣的语速变得很快,让人短时间内无法分辨她说出口的内容,她毫不犹豫地否决了陈拾意曾经提出的设想,并且对她做出攻讦:“还要继续说那个所谓的污点证人,还是其它的可笑的可能?这些你与其对着我说,倒不如和你的好朋友仔细提一提,你不会以为她真的什么都没做吧——”
尖锐的声音刺入耳中,陈拾意终于忍不住看向身边的季朝映,而她身边的女孩仍旧是她熟悉的模样,她气定神闲,表情甚至没有变过,察觉到她的视线,甚至对她露出一个微笑。
轻柔,无害,仿佛她们此刻正置身于乐园。
“……”
陈拾意收回视线,心脏砰砰跳动,伴随着宁想娣的声音,怀疑的情绪不受控制地涌上来,但心底又有一个声音在告诉她:不要怀疑。
不要怀疑,别忘了你在做些什么。
大拇指死死掐上食指,陈拾意听着宁想娣继续说:“……她早就和我达成了交易,不然我为什么能叫她出来?你也看到过那个地方,还记得吗,警官,那个谷仓……”
宁想娣的话语变得有些颠倒,但陈拾意还是从其中拼凑起了从她口中倾吐而出的部分真相,扭曲变形的黑色人影已经成为了一片黑色的雾,取而代之的是陈拾意脸上出现的巨大的螺旋纹符号,宁想娣看到杂物的阴影蠕动起来,像是拥有意识的生物一样在地上爬行着汇集在一起,这样古怪但寻常的情景让她的注意力被分散,那双棕黄色的瞳孔变得黯淡无光,连思维也同时受到影响。
宁想娣道:“我们早就定下了约定,看看你到底能不能被成功改造……警官,你觉得你们是什么,好朋友吗?不,你只是一个称手的玩具——”
陈拾意喉咙发噎,呼吸变得困难起来,她用有些混乱的大脑内思考自己应当做出什么样的回应,但不等她开口,背后就传来了一个绝望的声音。
“不是我说,你们能不能停一停!”
郭巧慧站在原地,身边是已经开始变烫的铁棍,她是所有人里距离门口最近,也是离火焰最近的人。
火势越来越大,空气中的烟雾已经让她无法呼吸,郭巧慧很想跑,却不敢跑,她无助地定在原地,像舞台上的一颗背景松树一样围观着眼前的一幕幕,介于大家似乎都没有对越来越大的火势发表什么意见,唯一觉得自己很有意见的郭巧慧也就只能闭嘴,含泪咽下自己的异议。
她本来以为自己还能继续忍下去的——
直到火苗扑上了她的屁股。
郭巧慧崩溃了,她像个弹簧一样无助地往前弓去,躲避火焰的焚烧:“火烧得这么大,你们真的就没感觉吗?什么玩具不玩具改造不改造的,你们要是玩玩具我出门买干脆面集塑料小模型给你们玩,有什么问题能不能出去之后再解决,再这么待着我感觉我就要被烧死了!!!”
在扭成弹簧还是被又一撮火苗烧了一下屁股后,郭巧慧感觉自己也被“蹭”的一下点燃了,面对着不大稳当的黑色手枪,她本来不敢怎么动弹的,怕看起来精神状态不太行的宁宁姐手抖把她干掉,但现在再不动一动她就要被烧死了,郭巧慧破罐破摔,往旁边挪了好几步,看见把自己拦下来的铁棍,一时间怒从心头起,当!
她用力踹出一脚,铁棍的另一端砸到了地上,震得陈拾意手都麻了,季朝映轻轻皱了皱眉头,转头看她,郭巧慧本能地发了一下虚,但紧接着,想到自己就算不烧死也快进监狱的她恶向胆边生,狠狠支楞了起来!
“看什么看!”
郭巧慧对着季朝映恶声恶气,转头又看向本该和自己是一伙的宁想娣,语气也没好起来:“还有你宁宁姐,你到底咋回事,说好的一起干活一起跑路你还干不干了!你要是把姓柳的杀了我们早就走了,至于现在蹲这被火烤吗!”
……当然主要是她一个人被火烤,别人都没她离门更近,这帮狗东西,一个两个都离门一大截空档,就她一个站门口,还被堵住了去路,被火哐哐烤屁股,要不是她觉得不对回头看了一眼,现在她已经开始被点着了!
郭巧慧越想越气,语气中带出浓浓的怨气,仿佛舞台剧上的背景板松树忽然长出了血盆大口,从她身上爬出的浓烈阴影将所有人笼罩其中:“还有!我刚一直给你发眼神求助,你是看不到还是咋回事?半天了你真是一点眼神都不给我啊,之前你还躺床上爬不起来的时候你怎么和我说的,干完这一票我这辈子都能衣食无忧,现在呢,现在呢!别说衣食无忧了,现在我能不被烧死就已经是好的了!”
郭巧慧的忽然爆发,让宁想娣一时间都没有反应得过来,原本带着某种阴暗物质的情绪被忽然打断,她张了张嘴巴,还没说话,郭巧慧就又机关枪一样“哒哒哒”地把她所有的话堵了回去。
“本来一开始都好好的,现在呢,你自己看看现在这情况!跑也跑不了还要被火烧,还要听你们唧唧歪歪,你别唧唧了!”
郭巧慧怒指季朝映,然后飞快收回手指,又指向陈拾意:“你也别唧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