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道是因为在这里待久了,习惯了这种光线?
“阿宁。”
他放轻声音,视线在黑暗中挪动,果然没有再看见模糊的黑影,他慢慢抬起手,将双手举过头顶:“我只是想和你好好谈谈。”
身后的声音又在笑了,只是笑的很奇怪,也很刺耳:“我们不是谈过了吗?”
“我以为我们已经谈崩了,不是吗?你从始至终都知道,对不对?你知道那些药片到底是什么,所以你不敢吃,你担心自己也会和我一样……”
原本勉强还算平稳的语气急促起来,柳林几乎能想象出那双布满血丝的棕黄色眼睛,他连忙打断对方不断沸腾的情绪:“我没有!”
让他想想……让他想想,她知道那些药片有问题了,但——就算她知道了又怎么样?
他当时做的天衣无缝,她难道还能去医院做检查身体,确定那些毒素是那些药片带来的吗?她能知道什么,要么是猜测,要么就是哪里走漏了消息,但没有证据也就说明可以随意推翻,当初那瓶药甚至都没沾过他的手……推翻的可能性很大!
有了思路,柳林心下微定,背后抵着他的枪口还在发烫,存在感格外鲜明,他调动情绪,试图表现出更多的迷惑和无奈,解决当下的危机。
“我都不知道你在说什么,阿宁……我知道你很生气,很伤心,但最起码你应该告诉我你在伤心些什么……不是吗?那些药是怎么了,它们难道有什么问题吗?当初不还是小江跟我说,你连着半个月都在咳嗽,可能是身体出了问题,我才带你去看的吗?”
“我当时很担心你,你应该也还记得的,对不对?我带你去看了李医生——他的医术你也知道……他是我能找到的最好的医生,我很担心你,特地花了人情才请到的他,那些药不都是他开的吗?而且不是很有效吗?”
“当时你吃了没几天,咳嗽就好了,不是吗?是李医生说,你的肺部有些问题,需要吃药控制调理,后面才一直在吃,我还记得他当初说过,服药的时候不能饮食荤腥……后来我每一次回来,带回来的东西都没有任何肉食,你都忘了吗?”
背后的呼吸声变得急促,呼,呼,像是喘不过气来,柳林心底微微一松,但紧接着,抵在他后背的枪就变得更加用力,他能听出阿宁在克制声音中透出的情绪,那让她说话时的语调变得更加低哑,难听得像是两块粗糙的老树皮互相摩擦:“那你就该向我证明。”
“……”
柳林脑子飞转,他停顿片刻,轻轻叹息,声音中带着淡淡的忧郁:“你要我怎么向你证明,吃掉那些药吗?”
“但你不是不知道,李医生的药物都是针对性的,他开药一向是强药效,吃多了肯定会损伤到内脏……如果是在以前,我会的,就算内脏受损我也愿意向你证明,但你知道吗,就在去年,我受伤了,伤的很重……你还记得吗,去年我有足足六个月没有回来过,她们都抱怨我,只有你没说什么……但你们都不知道,那时候我被人下了套,被捅了一刀,差点就……”
他停顿了一下,没有将后面的话说出来,他的声音中带上克制,但又有浓浓的失望和无力,像是无声的指责:“我当时……修养了很久才好起来,但我担心害我的人会跟着我找到你们,所以一直没有回去过,我怕你……我怕你们会担心我,所以从来没有说过这件事,但当初我伤到了身体,到现在都还没恢复,如果再受到损伤……或许真的会死。”
“……我不想死,阿宁,我也……不想让你因为害死了我而伤心。”
他叙述途中反复停顿,像是欲言又止,但最后还是将所有让他迟疑的话语都吞进喉咙里,他的声音变得很轻,语调中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体贴和温柔,落在人耳中,简直——
阿宁咬紧了牙,极力克制才没有发出声来,她的呼吸变得愈发急促,肺部似乎真的出现了病症,让她哪怕快速呼吸仍旧觉得大脑在因为缺氧而感到眩晕。
她听到耳边有无法形容的尖细声音窃窃私语,那声音一直围绕着她,浓稠的黑暗中有不知名的生物蠕动着,发出低低的,窸窸窣窣的声音,像是嘲讽的笑声。
她想丢开手里的东西,捂住耳朵,她想让它们滚开,不要再来烦她,她甚至想蜷缩起来,回到家里,躺在床上,躲进床边那不知何时起一直存在的黑色人影的怀抱里。
但她没有。
在短暂的,但时不时浮现的幻觉中,阿宁只是更用力地握紧了手里的枪,她调整着自己混乱的呼吸频率,直到喉咙不再像是被长满尖刺的刺球堵住后才开口。
“是吗?”
她的语调很奇怪。
连阿宁自己都能听出那种奇怪。
口腔中分泌出酸苦的口水,让她只能不断地吞咽喉咙,阿宁自己都开始觉得自己像个疯子了……虽然她好像确实是。
想到这里,她莫名地笑了一声,笑声同样奇怪。
她又说:“是吗?”
这一遍的情绪稳定了许多。
柳林那颗被高高吊起的心,在此刻终于落了地。
她信了。
他想。
他松了一口气,却不敢真的在这个时候长出一口气,于是他只是说:“我难道还有什么必要骗你?”
声音里甚至带着一点苦笑。
没有必要吗?
阿宁这么想着。
但她没有说出来,她只是又问:“你伤到了哪儿?”
果然问了这个。
柳林的心变得更稳了,他一时间庆幸起自己还没有去做祛疤手术了,他新搭上的女人只有四十多岁,虽然年纪不大,但名下的资产却实在雌厚,但相对应的,她玩的也很凶……柳林因为她落下不少伤,大多数是小伤,但偶尔也有玩得过的时候,就会留下较大的伤口。
“伤到了腰。”
他轻轻叹了口气,在确定了背后的阿宁没有应激举动后,慢慢地将手放了下来。
他将声线放柔,轻声说:“伤疤……还在,现在没有光,看不清楚,但你可以摸一摸。”
背后抵着他的枪口晃动了一下。
有用!
柳林生出一丝喜悦,自满的同时又有一点鄙夷。
果然还是和以前一样,没什么变化,他动动手指给颗糖,就会变回那副低眉顺眼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