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孤儿院?”
女孩似乎有些疑惑,又有些失落:“那就奇怪了,我记得这里的名声还不错的……”
“嘉嘉和我说过,你们以前在不同的孤儿院里流转过,我还在想会不会有我知道的地方……”
“……姐姐还和你说过这个吗?”
“说过呀。”
女孩的态度很自然:“她有时候会和我说一些以前的事,我也是……因为我有一些类似的经历嘛……”
居然连这一点都相似吗?
陆仁衣忍不住问:“……你也在不同的孤儿院里……”
你也在不同的孤儿院里流转过吗?就像货物一样,被送来送去,仿佛接收他是个大麻烦。
女孩摇了摇头,她轻轻抿了抿唇,语调尽可能地轻松。
“……其实在我爸爸去世之后,我有过一个妈妈……”
她说着,停顿了一下,低头沉默地看着自己的指尖,仿佛在怔怔地回忆些什么。
“后来……没什么好说的,反正现在我又是一个人……也不算是一个人,那栋房子里,还有三个人和我一起住呢。”
她强颜欢笑,看上去仿佛不在意的模样,陆仁衣却觉得自己仿佛忽然被什么东西刺中了,心头酸涩无比。
女孩的经历和他实在太像了,甚至比他还要更恶劣一些。
孤儿院的孤儿能被收养,是十分难得的机缘,可收养后又被退回,却又是无法承受的噩梦。
没有人能说清楚,是从没有被选中,希望永远没有实现过更残忍。
还是梦想被真正实现过,却又再度破灭更残酷。
她和他一样,有残疾,所以那个家庭是因为她的脚退回了她吗?就像是当初的孤儿院都不愿意接收他一样,哪怕他已经在好心人的资助下做完了截肢手术,但是接收一个术后的瘫痪儿童仍旧是一个沉重的负担,所以孤儿院互相推诿,最后,是阳光孤儿院站了出来,接下了这个沉重的负担。
相同的遭遇,仿佛一把尖刀,刺进蚌壳边缘,撬开了硬壳,露出其中的软肉。
“……其实阳光孤儿院,确实不是我和姐姐待过的第一家孤儿院。”
陆仁衣开了口,露出和女孩同样的伤口。
在开口之后,他反而有种说不出的滑稽感,或许是再苦中作乐吧,他说:“我们待过的第一家孤儿院,你肯定听过他的名字——”
青禾孤儿院。
陆仁衣其实并没有在青禾孤儿院待上多久,只是对方留给他的记忆,却格外地触目惊心。
他和姐姐在被送进孤儿院后,就被分开管理,女孩住在一边,男孩住在另外一边。
和绝大部分都是正常孩子的女孩那边不同,男孩这里有很多天生的残障儿,有些是智力有问题,有些是身体有问题,身体带来的痛苦,让这些残障男童很容易乱发脾气——甚至做得更坏。
所以进入孤儿院之后,陆仁衣先感觉到的,其实是一种无法形容的压力。
那是陌生男孩间没有一丝友善度可言的态度,是一种随时随地一触即发的冲突,叫嚷的骂声,挥动的拳头,对于儿童时期的陆仁衣而言,非常可怕。
他性格内向,从小跟着姐姐玩,是以他完全适应不了孤儿院里的生态,万幸的是,他只有在晚上的时候,才必须要和男童们待在一起,在白天的时候,他还是可以去跟着姐姐。
原本,他这样混在女孩堆里,在会被嘲笑和排挤的——
但是……那个位置已经被人占据,暂时还轮不上他。
“所以那时候,孩子们之间就有霸凌关系了吗?”
女孩叹息:“果然,不管是在哪里,都容易发生这种事……”
“那个被欺负的孩子怎么样?他活下来了吗?”
陆仁衣摇头。
随着女孩的询问声,他对青禾孤儿院的回忆,逐渐落在了那个孩子身上——是的,陆仁衣其实是有关注过那个孩子的。
一方面,是因为两人身上存在某些相同的特质。
另一方面,则是因为……某种微妙的细小反感。
陆仁衣还记得那个孩子的脸。
苍白,清秀,比起孤儿院里的其他男童都要好看上一大截。
这样的长相,又是男孩,本应该很受大人的喜欢才对,但他似乎有智力问题,行动僵硬、反应迟缓,被打疼了也不会求救——而从小性格仗义的陆仁嘉,甚至在进入孤儿院之后帮过他。
那时候陆仁衣就跟在姐姐后面,在姐姐压着欺负人的男童打的时候跑去叫大人,大人来了,询问事情原委,然后问受害者事情真相如何。
对方呐呐的,蜷成一团不敢说话——现在想来,陆仁衣觉得那大概率是因为大人是当着欺负他的人的面直接问的,以一个成年人的眼光来看,当时孤儿院里的大人的做法,其实有很多不妥之处……
但小孩子是想不到这些东西的。
小孩子能记住的,就只是自家姐姐为对方出气,结果等到大人赶到现场,问对方事情真相到底是什么样的时候,对方却没有说出真相,只是懦弱地低着头,一声不吭。
最后,那件事以陆仁嘉和带头欺负人的男孩一起关了紧闭为结局,明明陆仁嘉是为人出头,最后反倒把自己搭了进去——甚至还不止。
因为和她一起被关禁闭的人,只是领头的“老大”,剩下的人,可都没什么大事。
于是作为陆仁嘉这个“罪魁祸首”的跟屁虫弟弟,陆仁衣就这样遇到了和那个被欺负的孩子同样的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