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有这个世界上最亲密的血缘关系,这个人是他这个世上还存在的唯一血亲,可他从来不觉得这是他的父亲。
男人唤出他的名字,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
许谨礼看到他眸中涌动出浑浊的湿意,像泪光,又像所有上了年纪的老人惯常濡湿的眼角。
民警在旁边道:“拉拉他的手吧,他一直在等你。”
许谨礼没有碰他。
他依稀记得小时,每当被他打得遍体鳞伤,他就会在心里诅咒,咒他去死,咒那些被他害死的同伴回来索他的命。
现在,他逝去的伙伴终于来索他的命了,许谨礼却已过了说狠话的年龄。
许谨礼道:“你走吧,那个女人比你早几年走的,估计不会在下面等你。”
老人嘴唇阖动,发出无意义的痛苦单音。
十几年的监狱生涯让男人相貌变了很多。
从一个穷凶极恶的中年男人,变成了一个风烛残年的可怜老头。
许谨礼又说,“你走吧,路上谁也别怪,安安心心地走。”
他并没有跟许海山说太多话。可不知为什么,《在押人员亲属探视通知单》规定的二十分钟探望时间,却比他想的要快。
很快,民警说:“好啦,许老头,叫你儿子走吧,你算是幸运的咧,你儿子这么出息,一点也没被你影响,走吧,走吧,让他走吧。”
另一个民警上前引领许谨礼,许谨礼转过身,听到身后铮铮的手铐声,与男人喉间痛苦的嘶鸣。
许谨礼走出ICU。
大门从身后阖闭,将民警的慰藉与老人的声音全部隔绝,许谨礼睫毛颤了颤,闭了闭眼。
他低下头,再次看向手中的《病危通知书》,看向上面白纸黑字写的“预计生存期
他没有情绪。
许谨礼告诉自己,他没有情绪,没有同情、难过,没有解脱、快慰,他什么情绪也没有,可他就是在这几个简单明了的字上,停留了好几秒。
他听到有人唤他:“小鱼……?”
他抬起眸,看到蒋从南站在他的面前。
许谨礼愣了一下,因为蒋从南竟然十分狼狈。他面上挂了彩,鼻梁处有缝针的创伤,胳膊也被绷带吊起。
许谨礼问:“你怎么了?”
蒋从南尴尬地笑了一下,“出了个小事故。”他用唯一完好的手将手提袋递到许谨礼面前,“给你买了水和酸奶,喝一点。”
许谨礼摇摇头。
“你下午请假了吗?如果没请假就走吧,许海山的后事我来料理。”
许谨礼道:“不用,我自己处理。”
蒋从南道:“你别犟,让你同事知道你父亲的身份对你不好,许海山的后事好处理,你要不想领回遗体,签个字,监狱就会代为火化。”
“不用,”许谨礼在ICU外面的长椅坐下,“最多72小时,我能等。”许谨礼抬头看向蒋从南,嘴唇动了动,问:“伤不要紧?”
蒋从南露出笑容,“不要紧,”他挺高兴,走上前,又把塑料袋放到许谨礼身边,“喝点吧,你中午是不是还没吃饭?先喝点酸奶垫垫。”
许谨礼仰起头,靠到冰冷的瓷砖墙面,闭上眼,不再看蒋从南一眼。
他不知道蒋从南什么时候离开的。
再睁眼,蒋从南正单手提着几盒盒饭,他先提到武警面前,道了声辛苦,示意武警取餐。
武警摆了摆手,蒋从南便再一鞠躬,提着盒饭折回许谨礼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