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真的不是……
他是他们的孩子,又不是他们的仇人,为什么他的父母会这样想他?他们小时候明明是很爱他的,为什么在他长大之后,他们反倒越来越严厉,越来越不喜欢他了?如果他能回到小时候,回到什么都乖乖听话的那个时候,他们是不是就会愿意再爱他一点了……
薛驰越几乎感觉自己的意识要完全沉入这片窒息的海洋中,直到一句平淡的声音突然响起。
“各位,就算你们要演家庭狗血剧,也不要在我面前演,行不行?”
听着这些刺耳烦人得让她快回忆起童年经历的熟悉语句,池初雁都快要生出一种想给场中每个人都来上一锤的冲动。
她缓缓握紧手中的手术刀,冰冷的目光从薛家一家人身上扫过,脑中忽然生出了一个念头。
不如干脆就丢下他们,任由他们被怪物杀死算了,反正这一家人活着,和地狱里充满怨气的厉鬼也没有任何差别,彼此都在无尽无休的苦海中,死死缠着另一方一同沉沦,在无尽的怨恨中,撕扯吞咬着双方身上的血肉。
望着那只海龟伤口里再度缓慢伸出的黑刺,池初雁仿佛感觉心脏里生出一种隐秘的,在岸上冷眼旁观着,不如就看着他们迎来他们应有结局的冷漠恶意。
周大师似乎也觉得这一家人实在有些恶心,窥着她的冷漠面色,小声凑近她问道。
“尊者,要不我们就别管他们的事情了,还是先找找妖魔藏在哪里吧?”
池初雁缓慢地点了点头,似乎认可了他提出的这个提议。然而又想到了什么,她朝房门外走去。
“你们要吵就在这里吵,别挡我的道。”
而在路过薛家一家人身边的时候,她突然收起了隔离罩,冷眼看了一眼夫妇两人紧抱着的,面色苍白,空洞的黑眸只倒映出她面容的薛驰越。
池初雁伸出手,一把将薛驰越从两人怀里扯了出来,然后如同拖着一个死物一样,不顾薛驰越的伤口还有没有恢复,直接往远处冲了几步,将除了他们两个以外的所有人都留在了房间里,她再度释放出的隔离罩内。
而看着薛驰越被她拽着领口,大半身体都无力地贴在地上,头颈甚至都微微垂落靠在肩膀上的样子,薛家父母急了,他们拍着隔离照,厉声呵斥道。
“你对驰越做了什么?”
“我错了,我们错了还不行吗?别把气撒在我孩子身上。”
而同样留在隔离罩里的周大师更急了,眉毛耷拉了下来,神情可怜得甚至有点搞笑。
“尊者,尊者我可是完全站在你这边的人。您关着他们也就算了,怎么连我和徒弟都关起来了,尊者,快放我们出来呀!”
池初雁松开了原本抓住薛驰越领子的手,任由他的身体咚的一声完全躺在地上。
听着他微弱却平稳的呼吸,池初雁转身看向房间里这四个反应不同的人,心平气和地问道。
“你们为什么不出来?”
房间里的四个人反应都不太一样。
薛母激动道:“你有脸关着我们,还问我们为什么不出来?”
薛父沉着脸,略微压抑着怒气道:“大师,我知道你是求财,只要你放了我们……”
就连原本躲在角落里的年轻人,都一脸愤怒地敲着面前的隔离罩:“快放我们出去!”
池初雁懒得再看他们表演,直接打断他们的话语。
“可是我的这个法器,只能关得住怪物,关不了普通人。”
她的这句话一出,房间里就如同按下了一个静止键,原本情绪激动的四个人,所有激动的表情都久久停留在他们脸上,没有丝毫变化。
慢慢的,四人脸上的所有表情都完全消失,他们的身体像是一具融化的蜡像,皮肤一层层耷拉软化,一根根如同海胆壳上的漆黑长刺从皮肤底下钻出来,将四个人的面容都完全变成畸形海胆般,覆盖着一层漆黑长刺,而且每根长刺又像是蜗牛头顶的触角,不停内外收缩蠕动的恐怖模样。
而在这些黑刺之下,他们原本直勾勾瞪大的眼睛,此刻像是分散成无数个小眼,从每一根黑刺底下死死地瞪着她。
池初雁面上的表情不变,脊背却微微发凉。
如果她刚刚没有从那个房间里走出来,不管是留下来搜查怪物,还是去帮薛驰越说话,亦或者是冷眼看着薛家人的纷争,她都有可能变成现在的这副恐怖样子。
因为这些怪物,似乎能够通过话语污染她的情绪,从而悄无声息的让她被污染成这副模样。只有隔离罩隔离了他们的影响后,池初雁才感觉到全身肌肤泛起的些微刺痛,在房间里的时候,她完全感觉不到这种刺痛存在。
回忆起刚刚她心中萌发出的冷漠恶意,它们就如同一道道细密隐形的尖刺,一直试图突破她笼罩着全身的精神力,在她的皮肤中扎根生长而出。现在她已经将整个房间都笼罩在了隔离罩内,可池初雁的心情仍然没有过多轻松。
薛父薛母,或者说原本的薛父薛母面容上,无数根锋利的黑刺还在伸缩涌动着,发出与原本相比,没有过多变化的声音,只是声音沉闷的,不带任何情绪。
“你是在哪里察觉到不对呢?”
仿佛是一个伪装失败的表演者,为了下次能够表演成功,向观众们温和询问这幕表演的失败之处。它们似乎并不特别在意自己被困在隔离罩内,又或者有确定能够脱身的办法。
而仔细回想自己一路上的种种经历,池初雁其实早早就感知到了许多不和谐之处。
她最初使用怪物检测仪器和道具的时候,没有在咖啡店,还有薛驰越身上检测出任何异样,就如同怪物并不存在于薛驰越的身体里一样。可薛驰越又确实感觉到了那股痛楚,那时候的她就怀疑怪物可能存在于薛驰越的精神体里。
而来到了别墅后,她发现了被黑刺寄生的海龟,再根据薛驰越的反应,基本就确定了,那头海龟是薛驰越的精神体,可是既然如此,薛驰越的精神体为什么没有跟在他身边?精神体身下的血迹,又为什么没有蔓延出房间?
如果是怪物将它困在房间里,怪物为什么要这么做?
那时池初雁就敏锐地察觉到了些许不对劲,而看似正常人的薛父薛母,他们身边没有出现任何精神体,身上也没有表现出任何异样,看上去就像是一个正常人,反倒是前来做法的周大师,脖颈上出现出了黑刺。
如果说仅仅是因为在薛家做了法事,周大师的脖颈上就出现了黑刺怪物,那么看似只是两个普通人的薛父薛母,还有周大师身后的徒弟,他们身上凭什么没有出现半点的黑刺?而且与脖颈上绑了绷带,拥有精神体,努力压制住痛楚的薛驰越相比,他们为什么能够表现得如此体面与正常?
因为这重重疑点,池初雁在察觉到自己的情绪出现了格外不对劲的剧烈起伏后,几乎要怀疑她身边的所有人,包括薛驰越在内,都是怪物伪装变形的正常人。
在走出房间的那一刻,她差点想将所有人都留在隔离罩里,毕竟怪物隔离罩,能够困住和隔离的也只有怪物。
然而在做出这个决定的一瞬间,她看着被薛父薛母紧紧抱住的,似乎没有一点挣扎力气的薛驰越,一道念头突然划过她的脑海。
只有薛驰越没有离开隔离罩的可能。
而死死抱着薛驰越争执的这对夫妻,此刻看上去与刺入海龟壳中的黑刺,又是何其相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