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仿佛骤然升起一片浓稠得化不开的迷雾,遮蔽了过往所有看似合理的轨迹。
裴云逸只觉得一股沉重的不安感,如同冰冷粘腻的藤蔓,从脚底悄然爬上脊背,缠绕住心脏,他必须印证这可怕的猜想,哪怕前方是万丈深渊。
然而,当他小心翼翼地伸出手,试图拨开这迷雾的一角,指尖触及的,却并非虚妄的幻影,而是冰冷、坚硬、残忍、足以颠覆一切的真相。
这一触之下,邵寒为他精心伪装的虚假世界,便开始发出令人心悸的碎裂声。
第119章心非木石岂无感,吞声踯躅不敢言(29)^……
接到裴云逸送来的消息,邵寒看着上面署名“赵毅”二字,心中忽然一沉,总有种不详的预感。
这些时日陆离尘看他看得太紧,他根本没机会和裴云逸联系,他的谎言本就不严谨,被发现不过迟早的事情。
邵寒对裴云逸并无愧疚,他们本就不是一路人,他利用裴云逸得到自己想要的,而裴云逸不也骗了他。
邵寒一开始进入这个世界的时间太晚,两人注定不会成为朋友,和平的假象总会被打破。
邵寒的谎言是,裴云逸的谎言亦是。
两人约在缥缈宗邵寒的房间相见,自从邵寒离开秘境之后就一直住在青云剑宗,算起来邵寒也有几十年未回来了。
屋中的摆设和当年一般无二,甚至博古架上又添了不少好东西,可见这些年邵阳对这里的用心,对邵寒的在意。
邵寒推门而入时,裴云逸下意识走过去想扶着人,然而邵寒却避开了他伸出的手,径直走到桌边坐下。
昏黄的烛光照耀在邵寒脸上,他眼角的红纹若隐若现,裴云逸张了张口,最终只问了句:“你能看到了?”
“嗯。”邵寒点点头,随后给两人一人倒了杯茶,他将裴云逸的那杯茶推向他的位置,示意裴云逸坐下说。
望着扑空的双手,裴云逸忽的有些局促,他眼神避开邵寒,问了担心许久的问题,“这段时间你过得好吗?”
“还好。”邵寒说了个中规中矩的答案。
听到邵寒的回答,裴云逸微微松了口气,可随即又觉得自己着实可笑,他苦笑着问邵寒,“是不是觉得我很可笑”
邵寒指节微屈,青瓷杯壁温润的触感在掌心清晰可辨,茶水微晃,映着烛火碎金般的光。
他正欲开口,指尖却因对方的话语猛地一僵,所有话语都凝固在了喉间,他倏然抬头,目光撞向对面的裴云逸。
那是一张与之前完全不同的面孔,仍旧俊美无俦,却丝毫没有曾经的模样,若不是两人日日相处几十年,邵寒会觉得眼前只是个不熟悉的陌生人。
一阵风起,摇曳的烛火在那张脸上不安地跳跃、拉扯,制造出一种令人陌生的割裂感。
裴云逸紧抿着唇线,仿佛在极力压抑着什么,唯有那双映着烛火的眼眸深处,翻涌着难以言说的暗潮,痛苦、挣扎、和某种沉重的决绝,在火光中明明灭灭。
就在这极致的静默与对峙之中,一点微光倏然在裴云逸低垂的眼睫下闪过。
它滑过被烛光照亮的那半边下颌,留下一条湿亮的轨迹,最终坠入衣襟的阴影里,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无声的印记。
房间里只有烛火燃烧的声音,邵寒有些不想打破眼前的平静,他低声开口,宛若秘境时一般,轻声叫了声:“哥哥。”
然而这话并没有达到邵寒期待的效果,反倒裴云逸听后忽然笑的不可自拔。
只是那笑声中的苦涩太甚,“你这般聪慧之人又怎会被我骗到,是我愚蠢,还惴惴不安怕被你发现。”
“哥哥”裴云逸低声呢喃一句,眼尾带着绯色,他轻轻抬手摸向自己的脸,“可惜,淬骨之后我再也不能恢复原貌。”
他望向邵寒平静无波的眼睛,心如刀绞,“你说……我是裴云逸,还是赵毅”
邵寒微微叹了口气,他放下茶杯,看来今天此事是不能善了了。
“为什么要骗我?”裴云逸嗓音平静,然而他眉间若隐若现的黑纹证明着他此刻有入魔的倾向。
邵寒看着眼前眼眶通红,神情冷漠的裴云逸,便已猜到他知晓了真相。
其实邵寒的谎言不算高明,裴云逸之所以这么晚发现不过是他被困在秘境之中,若是在缥缈宗中生活,他定能很快就察觉异样。
邵阳对邵寒的在意可不只是当做工具,这么多年下来他早就将邵寒视为亲子,邵寒失踪的这些年他想方设法想将人救出来,根本没想起来还有个儿子也不见了。
裴云逸嗓音沙哑,他不敢相信现实,可不得不相信,邵寒骗了他,邵寒从一开始就在说谎。
如今想想,秘境之中邵寒又怎会不知道自己是谁,想起自己曾经那些拙劣的谎话,裴云逸只觉得悲凉,他好蠢啊。
“少宗主,你就那么恨我?”裴云逸忽然闪身到邵寒面前,双手撑着扶手,将邵寒圈禁在面前,邵寒不由后仰,背部紧贴椅背。
他暗中试探着裴云逸的修为,几日不见,没想到对方修为已经又进一步,也不知是又遇到了什么机遇。
邵寒有些懊悔,他该派人跟着*裴云逸的。
忽的,脖颈的衣衫一紧,邵寒被迫仰起头,不专心的他被裴云逸狠狠咬了一口,口中的铁锈味让他回神。
裴云逸又气又恼,他厉声质问邵寒,“将我玩弄于鼓掌之间,看着我为你沉沦痴迷,不顾伦常,下贱献身,好玩吗?少宗主。”
离得太近,邵寒也注意到了他眉间的异样,只是不等邵寒开口,裴云逸便贴着他的鼻尖,轻声呢喃,“邵寒,为什么是我?”
冰冷的空气仿佛凝固了,邵寒只觉得脸颊上一抹突兀的温热,随即微凉的湿意顺着脸颊滑落。
邵寒下意识地想偏头避开这过于沉重的情感,却对上了裴云逸近在咫尺的眼睛。
那双曾纯澈干净的眸子,此刻赤红一片,翻涌着滔天的痛苦、屈辱和一种近乎绝望的疯狂。
裴云逸的胸膛剧烈起伏,喉结上下滚动,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破碎的胸腔里硬生生挤出来,带着压抑不住的哽咽,“鞭笞……凌虐我的身体……还不够吗?”
他死死盯着邵寒,仿佛要将眼前人的模样刻进骨血里,“为何……为何一定要将我身心俱毁……侮辱至此?”
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撕裂般的沙哑,“邵寒,你就……你就这般恨我?恨不能将我碾作齑粉,连最后一点体面都不肯留给我?”
邵寒被那眼中的痛楚灼得呼吸一窒,他当然不恨裴云逸,至少此刻绝不想激怒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