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一凝视商应怀,刻板丶缓慢丶匀速地扬起一个笑:“远星基地丶意识链接,你感受到我的欲望了,对吗?”
不知道什麽时候,客厅中央的蛋糕亮起了烛光。
一圈明明灭灭的暖黄光,近乎传统的庆祝方式,本应该带来温馨感。
商应怀牵动一个僵冷又讥讽的笑,想否定,又意识到没必要。
意识链接的时候,宁一也能察觉他的想法。
“我以为你能装的再久一点。“
最初链接的几秒,信息像海一样漫过来,不夸张的说,洗刷得商应怀头脑发白。
但他毕竟有精神力做支撑,之後定住神智,往海下反向探过。
信息之海,庞大,深广,黑暗之下沉睡着某种不可名状的存在。
当时商应怀并不确定那是什麽,但後来他听到宁一的心音,跟嘴里说的不是一套。
商应怀生出了忌惮,同时,信息深海中的存在开始翻涌。是宁一情绪中最扭曲丶最古怪的部分。连商应怀当时都被骇住了。
现在他确定那些是什麽。
——宁一的欲望。
他装作不知道,给了宁一台阶下,没想到变本加厉。
商应怀当然有察觉,但他不戳穿,若无其事。
就像宁一戳穿楚阿生对他心思有异,他装不懂。宁一也真以为他不懂。商应怀以为这样能稳定好他们的关系。
然後宁一自爆了。
给商应怀的震撼不亚于听说它辅助炸了核电站。
神经病。
商应怀思考脱身的办法,人怎麽能跟一个神经病斗狠?但问题来了,不用精神力,凭商应怀的武力,单挑一个机甲级别的仿生人……
商应怀决定使用怀柔政策。
等宁一松懈,他马上休眠他。
商应怀坐到沙发的边缘,依旧比宁一高点,撤去脸上那层冷嘲热讽,目光浮出些无奈。“你有情感,这我不怀疑,但没有生殖系统,你怎麽会对我有欲望?”
商应怀的眼眶有些深,但凡不笑,看人总是先显出刻薄来,但宁一知道,他没有表情的时候才最放松。
但还有一种特殊的情况。
嘴角下抿,眉毛微皱,那代表他在面对一个复杂的课题,“科学家”在思考——怎麽追根溯源,解决问题。剖开,
“为什麽?”商应怀反而成了逼迫的一方。
“为什麽?“宁一居然在重复,一秒丶两秒,没有答案,程序列出分析,但是。
“我不知道。”
“按逻辑,我会克制情绪,不会産生欲望,也不该有欲望,最开始确实如此,看到你陷入发热期,我检索缓解的资料,觉得不舒服。”
但这就是问题。
“我也不该有‘不舒服’的感受,视听嗅味触,我分析不出它属于哪里,但它让我想回避。”
商应怀克制住嘲讽的冲动,尽可能客观地分析:“但你现在没有回避。”
“因为你命令我诚实,我就必须诚实;你定义我们是朋友,人类希望朋友诚实。”
宁一说:“所以我诚实地袒露欲望。”
“现在你问我,欲望的起因丶发展丶变异丶结果……你让我学习做‘朋友’,但也只是把我当作AI,认为我什麽都知道。”
“我不知道。”
“我不知道欲望存在在哪里,我无法分析,然後你给我一颗心脏,它会因为‘不舒服’加快收缩。你没有向我定义过这种情绪。”
“心脏存在前,我已经有了欲望,心脏存在後,欲望转移了。欲望是一种病毒吗?是癌细胞吗?我的欲望在心脏里吗?”
从始至终,他的语气都平静得像一汪死水,没有起伏,没有润色,他不再模仿人类,也不再强迫自己去适应人类的语境。
他只是作为一个AI,询问他的研究员:
“先生,你告诉我——”
“我的心,我的欲望,它们是否存在,又在哪里存在?”
有那样一刻,商应怀眼中闪过什麽,但很快就融入黑暗。他看起来无动于衷。
商应怀说:“看来你的分支程序出错了。”他说,等回中央星就好了。
等重啓你的主机,清除这些错误,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