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染坊的炊烟刚能在北境平原上画出淡蓝的线,狼旗的马蹄声就碾碎了晨露。
萧砚之正在晾那匹补染好的“晴空蓝”,布面被风撑得像面旗帜,他摸着门槛上嵌着的令牌,突然听见阿山喊“狼来了”。转头时,远处的沙丘上已竖起黑压压的狼头旗,旗角的獠牙纹在晨光里泛着冷光——去年烧了染坊的那群人,带着更密的刀阵来了。
“李伯带孩子进地窖,谢婉把染谱藏进染缸夹层。”萧砚之的短刀“噌”地出鞘,刀背在染缸沿上磕出脆响,“阿山,把新熬的靛青浆搬到箭楼。”
他往箭楼跑时,怀里的染谱硌着肋骨,像谢清辞在悄悄提醒。箭楼是用染坊旧址的断木搭的,二楼窗口正对着沙丘,萧砚之爬上时,正看见小石头抱着陶罐往箭楼跑,罐里的靛青浆晃出蓝盈盈的光,是谢清辞留下的方子,说“浓浆能挡箭,淡浆能作信号”。
狼旗的前锋已冲到百步外,马背上的刀手举着燃火的箭,箭头裹着油布,显然想再烧一次染坊。萧砚之突然想起谢清辞说过“染布要借风势,打仗也一样”,他抓起陶罐往楼下喊:“阿山,把晾着的‘流云锦’全扔下来!”
那些浸过靛青浆的锦布被风卷着飘向半空,像无数块展开的蓝帆。狼旗的箭手准头被晃了,火箭射穿锦布时,浆汁遇火“滋啦”冒起蓝烟,反倒在布上烧出星星点点的蓝火,落在地上时,竟把追来的马惊得人立而起——谢清辞调的浆里掺了硝石,他总说“染布要防蛀,过日子要防贼”。
“放箭!”萧砚之的箭带着蓝浆射出,箭头擦过狼旗头领的耳际,在他脖颈上划出道蓝痕。那头领捂着脖子怒吼,挥刀让後阵冲锋,刀阵排得像铁墙,刀光晃得人睁不开眼。
萧砚之突然拍向箭楼的木栏,栏柱里藏着谢婉提前削好的染刀,三十把短刀齐刷刷坠向楼下,阿山带着各村染匠接住,刀把上缠着的蓝布条在风里翻飞。这些染匠平日握惯了染杵,此刻挥刀时竟带着调浆的韵律,劈砍间把狼旗的刀阵撕开道口子——谢清辞教过他们“染刀要顺着布纹走,劈柴要迎着木纹下,挥刀也得找对方的破绽”。
厮杀声里,萧砚之突然看见个熟悉的狼头护心镜,是去年带头烧染坊的那个疤脸。他抓起罐靛青浆从箭楼跃下,落地时溅起的蓝浆糊了疤脸的眼,短刀顺势劈向对方手腕,却被对方用刀柄格开。疤脸的刀带着风扫过来,萧砚之侧身躲时,後腰被划开道口子,血珠滴在染过“月白”的布衫上,顿时晕出朵暗红的花——谢清辞说过“月白沾血最显眼”,此刻倒成了提醒他受伤的信号。
“谢清辞都成草里的泥了,你还护着他的破染坊?”疤脸狞笑着挥刀再砍,萧砚之突然攥紧掌心,那个万字纹胎记烫得像团火。他猛地矮身,短刀贴着对方的刀背滑上去,刀柄重重撞在疤脸肘弯,这招是谢清辞教的,说“染布时浆太稠要顺着力道推,打架也一样”。
疤脸的刀脱手时,萧砚之瞥见他靴底沾着蓝草籽——是从山顶血饲草那里带来的。怒火突然窜上来,他抓起地上的染刀,刀柄上的蓝布条扫过对方喉咙,正像谢清辞裁布时那样干脆。疤脸倒下时,萧砚之踩着他的胸口,短刀指着沙丘上的狼旗:“北境的土,染得是晴空蓝,不是你们的血!”
风突然转向,吹得狼旗倒卷。萧砚之擡头,看见远处的蓝草田里突然亮起无数蓝点,像谢清辞化作的那些染粉被风卷了回来。蓝点落在染匠们的刀上,刀刃顿时泛出层蓝光;落在箭簇上,箭头竟开出细小的蓝花。
“是唤色术!”老染匠在箭楼大喊,“谢掌柜在帮咱们!”
染匠们突然齐喊起来,声音混着染布时的号子,竟把狼旗的阵脚喊乱了。萧砚之抓起最後罐靛青浆,往空中泼去,蓝浆在风里化作道蓝雨,落在冲上来的狼兵眼里,顿时疼得他们睁不开眼——那浆里掺了晨露泡的蓝草汁,谢清辞说过“这汁子染布鲜亮,进了眼能让人记一辈子”。
最後面的狼兵开始往後退,他们看见染坊的门槛上,四枚令牌在阳光下亮得刺眼,万字纹里渗出淡淡的蓝光,像有双眼睛在盯着他们。萧砚之趁机挥刀砍断狼旗的旗杆,那面沾过染坊烟火的狼旗落地时,被染匠们的刀剁成了碎片。
夕阳西斜时,沙丘上只剩狼藉的尸体。萧砚之拄着短刀站在染坊门口,後腰的伤口还在渗血,却看见晾在竹竿上的“晴空蓝”被晚风吹得猎猎作响,布面映着晚霞,竟比谢清辞当年染的那匹还要透亮。
阿山跑过来,手里举着支染刀,刀上缠着的蓝布条沾了血,却开出朵小小的蓝花。“萧大哥,你看!”他指着远处的蓝草田,那些被踩倒的蓝草正慢慢直起腰,草叶上的蓝点像星星落在上面。
萧砚之摸了摸掌心的万字纹,那里还留着淡淡的凉意。他突然笑了,对着染坊里正在收拾的衆人喊:“今晚煮染布的皂角水,加三勺红糖——谢清辞说过,打了胜仗,该让颜色也尝尝甜的。”
炊烟重新升起时,染坊的门槛被月光照得发白,四枚令牌上的万字纹里,仿佛真的盛着谢清辞当年没说完的话。萧砚之摸着那片补染好的“晴空蓝”,布面的褶皱里,藏着北境的风,藏着染匠们的笑,还藏着个不会褪色的约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