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暴露
沈峥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难怪凌氏他们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挪用贡油,原来这个藏在山坳中顶不起眼的私窑,表面上做着瓷器生意,实则却暗通海东!
海东人。一想到这个名字,一阵寒意从後脖颈爬上来,沈峥身体不自觉开始发颤。一瞬间,仿佛三万条冤魂在耳畔齐声咆哮,令她头皮阵阵发麻。
但她有一点不明白,海东人要那麽多桐油做什麽?
不,准确来说,并不是桐油。沈峥清楚地听见刚才那两人口中提到一个名叫“桐胶”的东西。从名字上来剖析,所谓桐胶,应该是在春芳园中加工後的産物。
就在沈峥冥思苦想不得其解的时候,门口忽然炸起一声破碎声,紧接着响起一阵匆忙的脚步声。有人来了!她赶紧闭上眼睛,头颅无力地垂下去。
钥匙在锁孔里拧动,门打开,两个人走进来,带进一股浓烈的松香味,门再次关上。
“把他们弄醒。”一个沙哑的声音发令。
下一瞬,一盆冷水“哗啦”一声浇在沈峥头上,紧接着杨望发出怒不可遏的嚎叫。他的嘴也被塞着布团,没法轰轰烈烈地骂出来,只能从喉咙里滚出一连串的脏调,水顺着头发丝往下淌。
冷水兜头泼下,沈峥猛一哆嗦,睫毛上挂着水珠,眼皮颤了两下,终于吃力地睁开眼睛,仿佛大梦初醒般,震惊地望着面前人。
“对丶对不住啊。”吴庸躲在贾南庄身後,把铜盆往边上一踢:“不是我不讲义气,是你俩身份,实实实在可疑,我不得已才出此下策。”
原来在凤凰岭偷袭她的,不是凶手,而是吴庸。沈峥暗讽自己看错了人,竟然一度以为吴庸是个可靠的人,如今看来,真是人如其名,昏庸无用。
“说说看吧。”贾南庄负手在两人之间缓缓踱步,他的布履底部沾着黑泥,随着步伐一深一浅地印在地上,最终站定在杨望面前。
“大名鼎鼎的浙直总督杨部堂之子,怎麽会出现在我这小小窑场呢?”
沈峥与杨望愣了愣,同时惊出一身冷汗。杨望当即拼命摇头,嘴里哼唧着一连串的说辞,可惜贾南庄并未取下他嘴里布团,没能让他说个痛快。
“我哪能让杨公子亲自解释?”贾南庄温和地笑笑,“吴管家,你替他说。”
吴庸瞟了瞟杨望,像是一眼望穿他此生结局一般,略觉不忍地叹了口气,从袖子里掏出一个巴掌大的漆盒呈给贾南庄。
“两丶两个时辰前,杨公子去胭脂坊,买了一盒寇丹膏。”
杨望一听这话,梗着脖子呜呜咽咽地反驳,意思是我买寇丹怎麽了?碍着你什麽事?
吴漾见他还在狡辩,挺直腰杆道:“他和胭脂坊的老板娘说,他他他是浙直总督杨宜之子。”
杨望蓦然一滞。不错,他的确这麽说过。当时沈峥要他去买寇丹膏,可不知为何,那胭脂坊的老板娘说什麽都不肯卖他。明明架子上摆着十几盒,他有钱却买不到,情急之下,才亮出自己的身份。
本来那老板娘听了以後捧腹大笑,但杨望义正言辞地告诉他,要是不相信,尽管到徽州卫找杜行晟杜指挥使问问,看看他得知自己的小舅子连一盒妆奁都买不到会是什麽反应。到此,老板娘已经有些犹豫了。杨望占了上风,不由飘飘然,又威胁她,再不拿出寇丹膏,他明日就叫徽州卫砸了她的门店。老板娘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最终卖给他一盒。
这本是杨望为了图省事,随口耍几句嘴皮子上的威风,取巧而已,谁料却被吴庸记在心里。毕竟杨望是个外乡人,怎会如此顺利,就从那拜高踩低的胭脂坊老板娘手里,买到市面上最时新的款式?
吴庸越想越不对。查宛娥的案子重要,保护窑场的安危也重要。关键时刻,他只能狠心先暂且把宛娥的案子放一放,编谎将这两个来路不明的外乡人绑回来再说。万一是误会,他赔个礼道个歉就算完;可万一真是别有所图,他也算立了一件大功。
吴庸讲完来龙去脉,朝贾南庄拱手示敬,暗中佩服自己真是足智多谋。贾南庄还是挂着那副笑,将杨望嘴里的布团抠出来,“杨公子,你还有什麽话要说吗?”
杨望猛地一呛,急促呼吸两下缓过来:“贾爷,冤枉啊!俺就是为了早点把这案子破了,才想到冒充总督大人的公子。您看看俺浑身上下哪有一点像公子哥?俺。。。。。。俺顶多就跟人家共占了一个姓,多少能沾点光,才谎骗那老板娘的。贾爷明鉴啊!”
贾南庄扫量他一眼。杨望身上一件洗得发白的粗布衣,脚下是一双磨得起了毛边的布鞋,因为没刮胡子,唇畔青黑的胡茬更添几分邋遢,的确怎麽看都不像是封疆大吏的儿子。可贾南庄不是那麽容易能糊弄过去的。
“我经商多年,奔走各地,和各种各样的人打交道,学到的头一件事就是,千万不能以貌取人。”
贾南庄侧身朝沈峥看过来,屈身掸去她肩膀的尘土,“一个人啊,穿什麽衣服不重要,说什麽话也不重要,因为这些表象僞装起来太容易了。要看,就要看他最难掩藏的那一面。”他的手戳了戳沈峥的心窝,“沈姑娘,你知道是什麽吗?”
沈峥凝视着他,没有回答。
贾南庄呵呵一笑站起身,继续在二人之间踱步,“假的真不了,真的假不了。是假的,就一定有破绽。每个人的破绽都不一样,找出破绽,就能拿捏对方的短处。就拿你们举例吧!”他稍稍歪头做出思考的表情,“我就十分好奇,总督之子,怎麽会娶一个平民为妻呢?”
沈峥眼底一震。这个贾南庄终于探究到了问题的核心。之前她展露过自己验尸的手段,这种出格的技艺,本就与闺阁教养格格不入,已然说明她绝非高门大户出身。如今,贾南庄认定杨望的身份,自然明白以门第之隔,她几乎不可能成为杨望的正室。
如此一来,作为不惜假扮夫妻混入窑场的他们,其真实目的,就更为可疑了。
一旁的吴庸听到这里,煞有其事地挠了挠头,“可这夫妻关系。。。。。。怎丶怎怎麽证明啊?总不能脱了衣服辨认吧?”他想到这,自顾自憨憨笑起来,没想到下一刻,贾南庄的眼神倏地一亮。
“还是吴管家心思敏捷。”他似笑非笑地看向杨望:“杨公子不是口口声声说自己是被冤枉的吗?那不如就让少夫人脱掉衣服,咱们,查验查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