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阳已高,金光万丈。沈峥靠在他怀里,耳畔是他滚烫的呼吸,她唇角带笑,闭上眼睛,浑然未觉,在不远处更高的山坡上,一道阴森森的目光,已经盯了他们许久。
日头升起来後,昨夜大雨积累的泥水迅速蒸发。碧宵马庄恢复了一贯的热闹。
跑马场上尘土飞扬,几名骑手策马疾驰。马厩旁,马夫忙着刷鬃添料,一切井然有序,仿佛昨日不曾发生过命案一般。
马场前方的空地上,已经被铺上一层新沙。昨日杭州府衙将哈桑带走後,一并将上宾的尸首运了回去。
没有尸首,沈峥就只能从案发现场的一些蛛丝马迹上下功夫。
料房位于马庄偏北的地方,那里是一排青砖旧屋,墙角堆着不少麻袋和锯末。屋内光线昏暗,正中摆着三口大水缸,上宾的尸体便是在中间那口水缸中发现的。
沈峥顺着缸沿绕了一圈,地面脚印杂乱,显然有人出入此处,但混在马夫和马匹的足印里,早已无法分辨来者。
她揭开木盖,缸中黑水沉沉,映出她的倒影,除此之外,再无任何波动,正如这离奇的案件一样,一点水花都没有。
这时,一个马夫推门而入,见沈峥和杨望在屋内,微微拱手示意,随後径直走向角落的麻袋堆。
他先从一只粗麻袋中抓出一把黄褐色的饲料,颗粒饱满丶油光发亮,一看便是精心筛拣过的上等粮料。他将其倒入搅拌桶中,又从另一只破旧的麻袋里掏出些掺有麸皮杂草的饲料,混着细碎木屑,一并倾进桶内。
沈峥道:“师傅,为何要调配两种饲料?”
马夫头也不擡,手中不停翻搅着饲料:“马和人一样,有高低贵贱。好马跑得快,是庄主心头宝,吃的也得精细。那等劣马,不过是拖料拉车的畜生,吃些粗糠就行。”
他说着,抖落手中粉尘,揭开一只牛皮袋,手探进去抓了把金黄炒料出来,拈在掌心晃了晃:“还有几匹是从早些年战场上退下来的良种军马,骨架好丶脾气烈,如今归了庄主。这些马不比寻常,嘴刁得很,只吃这熟麦麸拌粟米炒出来的料。”
说话间,他出去牵进来一匹鬃毛乌亮丶鼻梁覆着铁面的黑马。
那马刚一进屋,便仰头喷了个响鼻,四蹄在原地踩踏几下。它一身黑亮如墨,鬃尾顺滑贴背,鼻梁上扣着一片半月形铁面,将它俊逸的头骨勒出饱满的线条。
马夫牵着它停下,那马忽然甩了甩头,喉中低低哼鸣一声。
“老顽童,这铁面压得你又不舒服了吧?”马夫笑笑,拍拍黑马的鼻梁。那马仿佛听懂似的,又一甩头,铁面与缰绳撞出一声脆响。
“好好好,我给你取下来,你透透气。”马夫熟练地解开铁扣,将沉甸甸的铁面具取下来。
铁面具一脱,那匹黑马立时擡起头,鼻翼大张,猛地喷出一声低沉有力的鼻息,昂首环顾四周,轻快地扫了几下尾巴。
这时沈峥注意到,马面光滑如墨的皮毛上,有几道深浅不一的压痕。
马的鼻梁上是一道弯曲的勒痕,皮毛因长期摩擦,露出暗红的皮肤。靠近眼眶的地方,左右各有两处乌青发紫的淤痕,边缘已经龟裂,隐约能见焦硬的痂皮。最下方的颧骨处,左右也各有两道旧疤,应该是被铁面具的边角长期压磨,形成的褐色痂壳。
沈峥立刻上前拿起那铁面具,指腹轻抚内侧,果然摸到几处凹凸不平,鼻梁位置的卡口尤为狭窄,如果长期佩戴,自然会对皮肤造成磨损。
她目光一沉,转头看向黑马的面部。
这马是军中退役的战马,长期佩戴这类面具,出现这些痕迹不足为奇。
她心中忽然闪过一个大胆的猜测,上宾脸上奇怪的创痕,难道是因为佩戴面具所致!?
可是以上宾的身份地位,他所用的面具不可能粗糙到伤害皮肤。
除非他是被凶手用蛮力捂住面具,活活闷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