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翻看了一下日头,对克拉克说:“我们起码还能再拍一个小时。”
“那好,争取把球场的戏份拍完。”
另一部分人早就在球场候着了,几个小演员,甚至已经踢了半个小时的球,身体彻底活动开来,但又不会觉得疲累,这状态正好。
三侠是球踢到一半,去抢劫的,抢完劫带着钞票回来继续踢。不过前後球场的戏份可没有分开拍的必要,克拉克把它们全集合在一起。
一声令下,演员就位,还有些恍惚的童年阿炮不得不站在无网的球门前,压低身体重心,微微弯曲着膝盖,张开手臂,他身後是一片看似无边际的斑斓楼宇,密密麻麻丶破破烂烂丶花花绿绿,除了有些压抑,居然还挺好看。
显然这是一场足球比赛,阿炮是守门员踢过球都知道的,对非职业球员来说,守门员其实是最不讨好的位置,只有小团体中的老好人或弱者才会被发配到守门员的位置,有苦又累满身脏,还玩得不爽
《上帝之城》中,这个镜头就取到膝盖部分,因为绕着阿炮周身一圈都铺了轨道,再往下拍就要露陷这又是个360旋转镜头。对于这种镜头的处理,在2015年左右无人机摄影开始推广运用之前,只能这麽办了。
这个镜头上接10多年後的阿炮在城寨界限处,在警察和小霸王的帮派对峙现场的中央“捉鸡”的旋转镜头,这串镜头可凶残了,180+180+360*3,後接360这回转着转着就回到了他的童年,从而引出三侠的故事。
此时电脑特效虽然又贵又粗糙,但想要做出一模一样的效果却不难,叠印和淡出淡入两种剪辑技巧相结合就可以做到,这种剪辑特技早在二三十年代的黑白片时代就已经开始商业运用,主要用来展现恐怖惊奇的场景丶时空流转变迁和回忆性画面。
所以,哪怕《上帝之城》的原版镜头乍看拍的很炫,但处理这个剧情过渡时,用这种剪辑手法却是老掉牙得很,只是旋转让它看起来酷(yun)眩了不少,而且技术含量太低连脚都拍不到也暴露电影是部小成本巴西电影的事实。如果是好莱坞电影,商业化照顾观衆耳内半规管丶前庭神经系统及小脑的拍法,会舍弃铺轨旋转,淡出淡入丶闪白丶黑场过度中的任何一个剪辑技巧都能解决问题,或者来一个推镜头,进入一个局部特写如眼睛,再拉到全身,人就换成了幼年阿炮,算就是时空转换了,当然这组镜头下来,必须有足够的时间配合阿炮回忆唠叨;要是不考虑容易晕眩的观衆,对旋转镜头完成时空转换这个创意点念念不忘的话,那麽也会用电脑特效合成镜头,让人物全身完整地呈现出来,如果是2015年左右,那就更方便了,旋转镜头直接用无人机即可。
《上帝之城》明明是应该部很刺激火爆,同时不乏深刻内核的电影,但相信从观影者角度出发,不少人其实看着都容易犯困甚至睡着,原因主要无外乎演员多但辨识度低;旋转镜头不友善;“呼呼咻咻”的音效;镜头从头摇晃到位,同时还变速频繁剧烈;阿炮的旁白像唐僧念经,干巴还絮叨。用力过猛就是滥用,总会适得其反的,往往有对比,才能体现出更好的层次感。至于拍一部让人轻易接受的电影,最稳妥保险的办法,除了有一个好故事和讲故事手段,无疑是在节奏感上下功夫。这些地方,也是原版电影的欠缺之处,尽管微瑕不掩瑜,可对票房成绩来说,却是极为不利的,这也是为什麽《上帝之城》在巴西大破票房纪录,可失去了文化认同後,在海外虽然依然深受赞誉,却票房平平了。
但受制于这个时代的技术水平,克拉克只能对这组镜头做出一些有限的改进,首先是在十几年後的那处减少一个360,当然那部分镜头现在还不用拍摄,另一个,让这组镜头拍到脚。说难也容易,在球门区域沙地上做手脚,平整路面,用细砂铺地,画个精确的圆,使用避震轮胎的改装轮椅加steadicam。
接下来,另一队球员朝阿炮的球门发起进攻,下面阿炮将会毫不意外地没有接住来球,球飞到了操场外,阿威只好去捡球,撞上了穿马路走过来小豆子和班尼。他俩来操场想要加入他们的比赛,这也是四人的第一次见面,不过球并没被小豆子得到,突然出现在操场的阿毛劫走了它,接着手里各拿着一件换下衣物的阿夹和阿呆三侠出场。
但眼下,剧组又没按影片的镜头顺序进行下一个镜头的拍摄,还跳过了4个小鬼相遇的那几个次要镜头,直接去拍三侠和小鬼们踢球的那些镜头。
球踢得差不多,场记几乎没打几次板,顺顺当当就把这部分的戏拍完了。
“下一个镜头!”克拉克特别随性地朝球门指了指,张国容踢着皮球立刻反应快速地站好位,大家呼啦啦围上去,看他原地颠球,克拉克知道他现在球感正好,没有中断拍摄,而是调整拍摄角度,趴到了地上,捕捉到“阿毛”完美的一记凌空抽射,掏出了怀中的枪指天射击!
“完美!”克拉克从地上站了起来,他边上的蓝乃材朝他比了个OK的手势,显然,他负责的机位也捕捉到了不同角度的镜头,他们共同拍摄的东西已经足够剪辑串联起来。
李桉适时跑过来:“台词都没漏,大家表现得都很自然。”
“导演,我们踢了一个暑假的波,边念台词边踢,都成条件反射啦,绝对不会错啦!”有人叫到。
“Leslie,球踢得不错。”克拉克适时扭头夸了气喘吁吁的表演者一句。
张国容露出一口大白牙,有些小得意道:“我在英国念书时,常同同学一起踢波啦。”
其实这一个月除了排练,他有大半时间花在健身增重丶练枪和踢球上了。
阿毛在球场把抢来的钞票撒向天空,漫天钱雨,孩子们争相抢钱,三侠get崇拜者无数。但他们其实只是半吊子,阿呆也一样,他走向边上没有和其它一起抢钞票的弟弟阿炮,从裤腰上拔出一把钱:“把这些给爸,别说是我给的,好吗?”
见李桉开始又拉着阿PAL和几个小演员跑到边上说戏,张国容心里一动,猜到剧组下面应该可以把剩下几段球场的文戏都在早上拍掉。他觉得拍摄节奏有些过于紧密,神奇的是,剧组居然运转得异常顺畅。
事实也的确如此,三侠的戏份提前拍完後,剧组就放他们离开,让他们回去休息,今天他们的工作就到此为止。
“提前完成份额并不意味着我们会让你们加班,这可不符合规矩,你们早上的体力消耗很大,需要洗个澡丶吃上一顿,明天早上看通告板,该来的一个都不许迟到!”托尼叫到。
小演员也被领回戏院,他们还有一场简单的室内戏,演员都走了,至于这里,其实还有个镜头没有拍完。
“A!”克拉克叫了一声,场记打板完毕,边上待命的龙虎武师朝天空抛起那颗皮球,枪械师“啪!”一声射中了半空中的皮球!
边上还在干其它事,没注意到这里的人都吓得一抖!
喊咔後,克拉克看了眼监视器,表示可以清理场地了。
二十分钟後,华声戏院
城寨小成这样,却至少有十几家各类戏院,最大的能坐300人,而且生意非常火爆,因为城寨的戏院和外面不同,有小电影和脱衣舞看。
黑暗的环境,旖旎诡异的音乐中夹杂着嘈乱猥琐的嬉笑声。“噗!噗!”几声轻响,突然黑暗中划出了道火光,接连出现了两颗小小的火苗。F0。7镜头很争气,完美重现了“烛火奇迹”,光线神奇地晕染开来,柔和如油画般的质感,也照亮了光源自己那是两根小小的普通火柴,两张稚气的脸就在火柴边上,孩子举着细段的火柴,两个人的脸上都复杂地糅合着明显的震惊丶紧张丶激动,眼睛瞪得楞圆,死死盯着前方。
紧接着,来不及给人太多反应时间,漆黑无数星星点点的火苗燃起,一张张各异的脸接连出现,白的丶黄的丶黑的犹如衆生丑态尽显的展览会。橘黄的烛火姑且能産生一些温馨感和诗意,然而做作的桃红色环境光却和不停升腾变幻的烟气却让人觉得那同时又是如此别扭地污浊堕落,视觉让听觉变得清晰,隐约听到人们用日语丶台语丶粤语及各种西语窃窃私语。刹那的醉生梦死。
华声戏院的脱衣舞在香港可都是很有名的,这方面的生意每天下午5点开始,油麻地那边的白牌车站甚至有专车发往华声,5人就可以走,外国游客,尤其是日本游客,更是这些外来消费者的常驻主力军。不过在戏里,这里不是华声戏院,借用这里只是空间大便于拍摄,中星星点点的火苗,时灭时续,烛火奇迹浪漫壮观。在一些档次差的表演场地,流行用火柴计时,屋子里一片漆黑,一根火柴的燃烧时间为一个单元时,火柴熄灭,就什麽都看不见了,而台上道姑的表演还在一直继续,想要看,就要再付钱买一根火柴,一根又一根,整场下来,或许并不比华声的套票便宜。
这一张张鲜活的脸,龙套演员的表演实在出色,後来有记者好奇心,问当年在场的大腕们:当年台上是不是真有人在表演?
每个人都守口如瓶:“说出来就没意思了。”
反正电影公映时,坐在放映厅里的观衆没人看到过这场表演的脱衣舞娘。
但他们的确有些香艳镜头的素材。
拍香艳镜头,是何翻的强项,不过克拉克并不考虑正经把这场戏剪进去,固然那更吸睛,但其实完全没有必要,还可能适得其反,搞得和一部B级片似的科曼认为他不过在拍B级片,但克拉克知道绝对不是这样。这些素材,将会作为潜意识镜头,以隐藏单帧暗插在烛火奇迹中,也就是说,只有拉开胶片,才能看到那些被打散的劲爆静态画面。
衆所周知,电影胶片之所以能连贯成流程连续画面,是利用了视觉残留原理,当画面帧率高于10帧每秒的时候,人脑就认为画面是连贯的了,不过那效果还是很假,就像看岛国的连载动画片《海贼》,为了追求制作速度,能明显感受抽帧严重。电影在早年发展中,就规定国际通用的标准为24帧每秒的速率,这样画面才能看上去流畅,後来在詹姆斯卡梅隆和彼得杰克逊这些技术狂人推动下,电影帧率从每秒24帧向每秒48帧,甚至每秒60帧发展,镜头更加连贯顺畅,并消灭快速镜头的昏眩感。但是无论帧率在怎快,低于24分之1秒时间的快闪镜头其实是很难被大脑有意识地观察到的。
虽然基本看不见,不过它们却能在潜意识留下印象:你感觉你看到,但其实你没看到,你也没意识到你看到了,事实上你的确看到了。看电影,不是单方面地向观衆灌输影像的行为,而是一种对话,人与电影的对话。这就是光影的语言魅力。
想要电影的立意站得住脚,就不能舍弃《九龙城寨》的纪实色彩,但它偏偏又是充斥着超现实色彩的九龙城寨,而不是世界上的其他任何贫民窟,所以必须把两种矛盾的特性融合在一起,真实感和迷幻感合理共存,剧烈碰撞。
克拉克不想“颜色”充斥银幕,毕竟电影一旦撒开拍,分级上就要出大问题,而且手法太露骨也就显得low了,想要表现出来,却不想这些成为电影的噱头,只能用些巧妙的方法。
不过,这个方法也不是首创。最早的带有心理暗示的潜意识镜头来自于英格玛伯格曼1966年的《假面》,他在开场处暗暗插入一帧丁丁的特写。博格曼本人从不对这个镜头作解释,不过评论界认为,它表达了女性对男性潜在统治地位的控诉。後来,《蓝丶丝绒》丶《记忆碎片》丶《杀死比尔》等电影都用了这招,其中大卫芬奇中《搏击俱乐部》中不厌其烦地用了14次,效果很好。
九龙城寨太复杂,有无数些挑战人们心里底线的内容,有很多不敢拍丶不能拍的东西,如吃狗肉丶街上发臭的毒虫死尸克拉克决定将这些珍贵的素材一股脑这样处理,无序或有序地穿埋入电影中纪实风格的电影毕竟也是假的,但这部电影却假中藏真,何翻和日本人在城寨里转了两三个月,拍摄到了不少震撼的东西,加起来也有十几丶二十几处,有好的丶也有坏的,克拉克也不想让电影成为一部抹黑电影。电影的叙述者阿炮游离在城寨之外,冷眼旁观一切,而电影本身,则要比叙述者还要客观冷漠的站位。有时候,残忍是因为克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