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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如儿戏般的生命（第2页）

乔专心数着找零钞票，非常松弛随口应道：“我上过学，当过兵，打越南人时是营里的第一神射手。”

摇晃的车厢外，车灯无序地找来，映在他的侧脸上，晦暗之中他好像什麽都知道，又什麽都不知道，让人看不透。他眯着眼，侧着头看了他们带着淡淡的兴趣看了一眼，却又仿佛完全没有放在心上，不是头脑愚蠢简单或憨直老实，他和城寨里的其它人不同。

星仔紧张：“你北面来的？”

这可就玩大了。香港只有英军，他这个兵肯定是北面当的，恐怕前几个月还在战场杀越南人。

阿德是个有故事的人。他或许是因为自己以前染过血腥，才分外觉得生命可贵丶生活可爱，军人拿枪是为了大义和正义，而解甲归田便是与暴力一刀两断。

这些都是台词里所没有的，该如何表现？所有人都摒气凝声。

乔只是给了他一个毫无危险气息的平静眼神，那眼神带电，很帅，可什麽含义也没有，接着他便只专心数他的零钱。

镜头外，所有人都屏气凝神，似乎被乔的表现征服，都在享受于他赋予角色的魅力。克拉克也觉得稀奇，他和汤姆汉克斯合作过，对方此时尚且青涩，表演起来，气质总有些傻白甜，他没演过特别出衆丶深刻的好角色，因此灵性甚至尚未得到彻底挖掘，欠了不少火候甚至明显比不上他，他知道乔或许是个非常优秀的演员，但他从来没想到他此时可能比汉克斯还要优秀，但很快他就想明白了关节，他到底对乔没什麽了解，但乔毕竟比大汤还要年长4岁，生活经历也更加丰富丶黑暗，他本身就是个所谓的社会边缘人。

这很怪异，阿德似乎很潇洒，但中规中矩，毫无所谓的浪子气息；他似乎经历很多，但看上去依然简单乐观，认真生活。他始终放松不设防，选择把人往好处想，似乎历经劫难後对生活分外珍惜，对任何事都能非常豁达：“我是潮州人，我家刚搬来香港不久。”

潮州人爱闯荡，退伍来香港讨生活很正常，但靓仔德在公车公司工作，现在恐怕已有合法身份的，城寨虽然充斥着潮州系帮派，但那显然和他无关，他不过是临时落脚城寨的良民。

抢劫一事遂流産。

阿炮带着阿威沮丧地从公车下来：“他人太好，我下不了手。”

“停，很好。”克拉克喊了一声，明明另两个年轻的被乔全程被吊打，但克拉克却表示过了。有时候表演也不用去追求尽善尽美，而是看拿捏是否恰到好处，经验丰富的演员自己拿捏，不丰富的只能靠导演，既然这场戏本质就是让阿德完虐这两个衰仔，若是他们都表现出衆，那麽欣赏起来，反而不容易衬出惊艳之处，此刻存在演技上的差距反倒是可以为电影所想表达的内容而服务，效果比所演技派谓飙戏要好。

乔很激动，再三感谢合作的剧组同仁。

乔中途来剧组时，很多人听闻他原是个京剧花旦却演了一部男人戏里最有英雄气质的男性角色时，便对他有严重看法，尤其他日常举手投足间的确非常阴柔造作。但真到表演时，这些感觉立刻便消散而光。现在，大家都对克拉克的眼光表示佩服。不过，即使是最初时，也没人怀疑乔是否通过什麽潜规则进入剧组的，毕竟和克拉克比，他可谓是“又老又丑”，他于这部戏，一切好坏从头到尾可都是堂堂正正争取得来，并非旁门左道，是他这些年坎坷不得志的演员生涯中唯一干净的一笔。

然而，克拉克只是冷眼旁观，他仍把绝大部分的期望都压在梁佳辉身上，两个人虽都堪称是可塑性最强的华人演员，但他对乔始终持有看法，他认为这些表现只属于某事某刻，改变不了人的本质。

班尼死後，城寨里风声鹤唳，靓仔德不沾帮派，只想继续好好过自己的日子，然而小霸王却不放过他，一日他的女友和他约会见面，却在漆黑的巷道与小霸王狭路相逢。

靓仔德很帅，泡妞轻松；小霸王很丑，没有女人喜欢他，他想要女人只能用买的或用硬的，小霸王行恶根本不讲理由，阿德曾遭受他的侮辱自然是恨他忌他的，可每次都是小霸王找他麻烦，若说是因为小霸王嫉妒他，可班尼泡妞也是轻松，小霸王从来没有嫉妒过班尼，反而非常讨厌班尼把注意力放在了女人的身上。或许根本就没什麽理由存在，小霸王整他只是因为他让自己不快想起了班尼，只是他是个非常软弱可欺的发泄对象，只是他凑巧撞上了。

阿德的女友在那一夜，在窝囊的男友眼皮底下被小霸王和他的手下轮，奸。阿德被小霸王的手下踩在脚下，绝望地睁大着眼，如具死尸般毫无用处。

末了，小霸王提着松快裤腰，淫，笑着晃到他面前：“猪头，你马子真辣！”说吧，给他一枪！

那枪没伤害到他，他吓得翻身抱头，等一切过去，背後便只剩女友的哭啼声了，他再也没办法面对她了

小霸王半路记起自己没杀他，便像游戏还没尽兴一般，结集了一帮马仔上门，这是单方面的火力打击，拍得非常痛快，他们朝阿德家的屋子射击，杀了他全家然後嬉笑离去。

阿德这次还是活了下来，阿根上门给了他一把枪。

阿德所坚守的正义已经毫无意义了，既然小霸王没杀死他，他便决定要杀死小霸王。

于是这夜，九龙城寨突然出现了一个英雄。他本该躲起来，但他选择反抗，选择发动革命。

然而若是如此，他不得不与城寨的黑势力同流合污，但即使投靠阿根，他仍想保有自己的底线，他定下规则，自己也坚决不碰“那些东西”，坚决不滥杀无辜。

然而有些事根本不是想象中那麽容易坚守，挣扎很短暂，很快，阿德和阿根他们一样，开始拿着枪打砸抢劫店铺，威胁恐吓普通人，开始黑吃黑，从别的势力那里搞枪。城寨枪支泛滥，商店主人也会准备枪支防身，开始阿德还会阻止阿根他们伤害普通人性命，但第二次，当一家店的店主拿枪对准他的後背时，是阿根救了他，抢先杀死了店铺主人，这让他学到每个规则都有例外。

接着，他们作恶的范围不再局限城寨，他们在九龙也一样似乎忌惮：第三次，堕落便孰能生巧，例外就变成了规则，伤害无辜也成了他的“工作内容”之一，他可以闲庭信步地毙掉任何一个对他抱有抵抗心理的受害者，连阿根也为他的转变而目瞪口呆。现在，阿根似乎已经彻底得到了一个杀人不眨眼的神枪手。

“他杀人简直是种艺术。”这种戏後期制作很重要，演员演得稀里糊涂，只能照吩咐行事，但懂行的武指丶烟火师和枪械师都叹为观止。

阿德是个前军人，和城寨里的野枪手不一样，必须规范专业，但如此拍起来就不美观了，必须做些艺术性加工，不能说让他的杀人手法像种艺术就够，它更应是种经得起技术性考验的暴力美学。

这里有三场抢劫，三场枪战，场场不同，克拉克的动作设计前所未闻，拍出了花来，全世界目前不可能有人能把枪战戏拍得如此带感。从後世角度看，可以从中感受到吴雨森的暴力美学理念，但吴雨森的那些手段多数毕竟已经“过时”，克拉克耍的可是35年後的新鲜花样，若怕脱离写实风格，他只需借用城寨的迷幻风格可以担待一部分责任，而其中穿插的DoubleTap丶莫桑比克射击法射击法丶速射射击术却又是这两年刚被发明的最先进实战射术，连推广都还没推广。别说这些动作指导闻所未闻，连战场上的美军特种兵老兵多数也不认识。

但真实的枪斗术和所谓脱离现实的暴力美学如何平衡做出设计，却是非常困难的，未来也依旧无解，克拉克只能自己摸索。再者，他没有预算和时间让乔接受好几个月的枪械训练，但因此过分追求真实是做不到的。他用了一个暑假完善《九龙城寨》所有枪战戏设计，实际拍摄过程做不到的东西，利用调度丶声光丶视觉错觉和剪辑来做文章。

枪械师发现了蹊跷：“虽然表面上有些像跳舞，但其实仔细想，不光是射击法，全部的动作设计看上去非常有实战可行性。设计的人不是专家也是个懂枪的行家，至少应该进行过多年专业训练。导演，你身边有这种高人，为什麽还要雇我。”

“是吗？”克拉克不可置否。这让他怎麽解释？解释他小时候被绑架过，所以学过一些“防身术”，就算美国持枪合法，也有不少体育竞技向的儿童射击比赛，但那仅限于靶场，这些就有些太过了。从前克拉克认为，理查德有些反应过度，那点保命技能有什麽用，他的保镖里三层外三层，他怕死人，而且谁会背到被绑架那麽多次？可偏偏他的确遇到了。

这场无意的对话似乎是场暗示。

没几日，克拉克从外文报纸上得知了一个新闻：哈斯特小姐坠楼身亡。

媒体推断，她听从心理医生的建议创作自传，非但没有让她走出阴影，反而加剧了她的痛苦以至于酿成悲剧。

克拉克对此只是条件反射地笑了一下，接着就没什麽反应了。他很确定，这件事和他有些关系，尽管威尔斯没有和他提过哈斯特小姐想在自传写入和他有关的内容之事。

既然哈斯特小姐可以在现在死，那麽在7年前，她也一样可以被清除掉，而她之所以可以多活7年，只有两个原因：一，她无足轻重，而什麽哈斯特家族其实根本不被放在眼里；二，出于某种顾虑，弄死她的人当时想保持低调，但现在已经没有那个顾虑了。

无论理查德的死丶弗兰克想杀他的事，包括这回哈斯特小姐的死亡若人命都不过是可随意挥霍的筹码，那麽这游戏的复杂程度恐怕超乎想象，操盘游戏的幕後人可绝对比他想象中势大这对他来说是好消息，因为对方一直都在顺应他的心意。

虽然表面上，他似乎受制于人，但反过来看，也挺好，无论他做什麽，都有人保驾护航。

谁会用这种讨厌的方式“关爱”他？这套路他太熟悉了，那人的身份呼之欲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