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知道等待着自己的是什麽。或许只是个蒙头盖面的怪物,抑或是──
正午把整个接待室照得透亮。
窗户投下的阳光里,背光的一个少年静静地坐在沙发上,默默数着。
默默为他们的见面倒计时。
1丶2丶3。
与秒锺的摆动重叠,两个少年的心跳声回归一致。
接待室里很静,只有门被打开发出的悠长而扭曲的音调。
不知道为什麽,两个人都同时觉得心情放松了。
只是为了寻找丢失了的往日的天空,只是想让你知道,别再露出那样脆弱的眼神。
背着光坐着的少年,迎着光开门的少年。
他们终於相遇,以本来的面目坦诚相见。
云雀走进了接待室,然後轻轻地关了门。而他没有忽略关门声对那个少年的刺激,他在阳光下隐约看见少年的兜帽里有什麽耸动了一下,而云雀抿了抿唇,却是什麽也没有说。
他直直地越过了沙发,就像是沙发上的人不存在一样,或许更准确的说云雀简直把纲吉当成了空气──云雀直接地走到了自己办公的隔间里,背对着纲吉,似乎是在整理着什麽。
在纲吉看不见的地方,云雀觉得自己拿起文件的指尖有些许冰凉与颤抖。
而这些颤抖是由於自己心底里对於未知的恐惧,抑或是兴奋还是释然──他说不清楚。
然而云雀依旧是一言不发,而沙发那端也没有发出任何的声响。
事实上纲吉此时正进退两难──
云雀他……为什麽不说话呢?是不是在暗示我应该离开,还是说我应该先打头阵说些什麽好呢?云雀他到底是想我做什麽──
只是毫无意义地揣测着,纲吉慌张地站起了身子,谁知道膝盖一顶就撞到了桌角,他不自觉地发出很大的吸气声。
该死偏偏撞到了伤口上!!
但是那边的云雀始终沈默,寂静得仿佛是一台自动整理文件的机器。
没见过此等情景的纲吉顿时脑子一片空白,他此时此刻只知道自己很想逃走。
是的,在上战场的那一刻,他蓦然地想要充当逃兵。
就一个人那样茍且偷生地活下去吧,或许没有关系的。
只是别让他孤单一人面对那样不断扩张的死一般的寂静──那只会将自己心底里的恐惧不断地放大,犹如一头头吃人的可怕怪兽。
“我想我还是──”纲吉想继续说“走吧”,然而云雀却与他同时说出话来,“你──”
莫名尴尬的停顿。
原先那令人不敢面对的可怕沈默又回归到接待室里,只是比起那样的架势,云雀沈默起来的架势远远比纲吉有威慑力。结果纲吉很乖也很本能地闭上了嘴,於是云雀本来停下的话语又继续起来,只是他本人依旧背对着纲吉而已。
是不敢面对吗?
我云雀恭弥何时变得如此胆小呢?这一点也不像自己。
“你的名字。”云雀言简意赅地说着,末尾的字音说完即停,干脆利落,一如他做事的精干作风。
“泽泽田纲吉。”纲吉立即两手贴近裤缝线,端端正正地站立着──某种意义上那是真正的站军姿。
“是吗。”依旧是简短的单音,云雀把整理出来的文件统统用力地就像是碎纸机那般用尽全身力气揉为一个个纸团。难以发泄心中的郁闷,他只好把这些可怜的纸一张张地咬杀掉。
正要把纸团扔出去,然而他的动作却猛地顿住了。
那样温暖的一双手,此时正像是荡秋千似的挽着自己右手的手臂,两手围成的圈子微微收紧,一如往日那胆大却又羞涩的兔子匆匆跑来自己身边的样子。
如果不是以兔子那样的身躯的话──
估计云雀也就是那样被纲吉挽住吧。
从来没有群聚的云雀蓦地感到一阵强烈的不适与紧张,结果所有的不安与忧虑便化成了右臂用力地甩过挣脱了那双温暖的手臂,力道还不小。
云雀猛地抽回了自己的右臂,然後略带些恼怒地看着来人。
随即他怔住。
对方身上穿着与云豆皮毛那般的鹅黄色的衣服,後背上连着的兜帽有些歪斜地搭着,阴影里那对兔耳隐隐约约地显露出来;而那不像云雀自己那样白皙的肌肤略带些与同少年蜜色眼眸一样的蜜色,细腻而光滑;小巧的嘴唇略有些惊愕地稍稍张着,仿佛是长期缺水,嘴唇有些干巴;矮自己一截的身躯略显纤瘦,而咖啡色的及膝短裤将那均匀直朗的小腿表露无遗。
完全不同於脑内的想象。
纲吉有些错愕地看着呆滞的云雀,然後尴尬地收回了双手,支支吾吾着:“我──”
良久,他又温柔地笑了开来,
“没关系的,我能理解。”
我能理解你那错愕的反应。
换做是自己,未必能做得像云雀那样冷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