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算是为这场诡异的叩拜收了场,但也等于默许了沈长乐这番行为的“合理性”。
萧老夫人强撑着笑了笑,手心却已湿透。
她看着神色如常、仿佛只是完成了一项普通仪式的沈长乐,心中第一次生出了清晰的认知:这个儿媳,绝非善类,也绝非她能轻易拿捏的。
昨日码头是轻敌,今日松鹤堂,便是警告。
往后的日子……她忽然觉得,这萧府内宅,恐怕不再是想象中的模样了。
而沈长乐安然落座,接过丫鬟奉上的茶,垂眸轻啜,掩去了眼底一丝冷冽的锐光。
立威?拿捏?
婆婆,这才刚刚开始呢。
您可得……撑住了。
……
萧彻踏入松鹤堂时,已换了家常的石青色直裰,眉宇间带着一日公务后的些许疲色,但身姿依旧挺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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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先向端坐的萧老夫人规规矩矩行礼:“儿子给母亲请安。母亲一路辛苦。”
萧老夫人一见儿子,满腔的憋闷、委屈和后怕瞬间找到了出口。
不等萧彻礼毕,便一把抓住他的胳膊,眼圈立刻就红了,声音带着哽咽:“我的儿,你可算回来了!你再不回来,你娘我……我就要被人生吞活剥了!”
她拉着萧彻坐到身边,挥退了下人(,只留了心腹嬷嬷在门口,便开始哭诉起来。
自然是添油加醋,将码头沈长乐巧言令色驳她面子、马车上持刀行凶威胁于她、松鹤堂当众逼叩让她难堪,说得绘声绘色,重点渲染沈长乐的不孝、忤逆、心机深沉、目无尊长,说到动情处,更是泪水涟涟,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
“……她竟敢拿着刀子,在我眼前捅那西瓜!汁水溅了我一身!那眼神,冷得像毒蛇!这是做媳妇的样子吗?这是要我的老命啊!今日在松鹤堂,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她那是磕头吗?那是拿软刀子割我的肉啊!我的儿,你可是朝廷命官,最重礼法规矩,你就娶了这么个悍妇进门?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娘?你的孝道呢?”
她深知儿子性情,孤拐强势,最恨被人掣肘冒犯,即便自己是母亲,过度干涉他内帷之事也会惹他不快,但此刻她故意将事情上升到孝道、规矩、悍妇的层面,便是要激起萧彻对沈长乐的不满。
然而,萧彻听着母亲声泪俱下的控诉,脸上却没什么太大的波澜,只是眉头微微蹙起,目光转向一直安静侍立在一旁、低眉顺目、仿佛受气小媳妇般的沈长乐。
“果有此事?”他开口,声音听不出喜怒,只是求证。
沈长乐这才抬起眼,眸中瞬间盈满了委屈、惶恐的水光。
她走上前两步,对着萧彻和萧老夫人再次福身,声音轻柔却清晰:
“夫君明鉴,母亲实在是误会儿媳,冤煞儿媳了。”她先定了性,然后才细细分说,语气诚恳得几乎要滴出水来。
“码头之事,确是儿媳考虑不周。母亲远归心切,想早些受礼,原是慈爱之心。是儿媳愚钝,只想着《礼记》教诲与萧家门风,恐当众行礼引来闲杂目光,反损母亲清誉与夫君官声,这才冒昧进言,劝母亲回府再行全礼。儿媳一片维护之心,天地可鉴,绝非有意驳母亲面子。”
“至于马车上的西瓜……”
沈长乐恰到好处地露出一丝后怕和羞惭,看向萧彻。
“夫君您是知道的,我自幼习了些防身的粗浅功夫,身上常带着您赐的匕以防万一。昨日天气酷热,我见母亲与舅母面色不佳,想起路边西瓜解暑,便莽撞地上了车想亲自侍奉。拿出匕,原只为切瓜方便。”
她顿了顿,语气变得有些低落和自责:“都怪我手笨,那西瓜圆滑,第一下竟未切稳,让汁水溅出,惊着了母亲和舅母。儿媳当时惶恐至极,又见舅母似乎受了惊吓,便胡乱说了句‘刀子快’的浑话,本是想自嘲手拙,让舅母莫要见笑……万万没想到,竟让母亲误解至此,以为儿媳是在行威胁之举……儿媳就是有一万个胆子,也不敢对母亲有丝毫不敬啊!母亲,昨日是儿媳失仪,惊吓了您,儿媳在此赔罪了。”
说着,她又朝着萧老夫人深深一福,姿态放得极低,眼圈也微微泛红,看起来真是懊悔又无辜。
她绝口不提自己当时冰冷的目光和刻意的话语。
萧彻听着,眸色深了深。自己妻子是什么样的人,他比谁都清楚。
她或许会手笨,但绝不可能胡乱自嘲到说出那种带着血腥暗示的话。
母亲和陈舅母的性子,他也了然。
一个容易被挑唆,一个唯恐天下不乱。
他的目光在母亲犹自愤愤、却明显有些底气不足的脸上。
片刻,最后落回沈长乐那看似委屈柔弱、实则脊背挺直的姿态上。